陸洋早已不是沒經歷過事情的人。
正是因為經歷過太多事情，他才知道做事情、尤其是做成事情，究竟有多麼困難。
你從地球大街上隨便拉個路人，讓他帶著50名國內游客組成的旅行團去國外旅游兩個月，就是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有經驗的普通人也很難憑借自己的能力搞定。
即使是專業導游帶隊的境外旅游團，這個游客丟個護照，那個游客遲到走丟，都是幾乎無法避免出現的情況。
組織幾十人的小團體尚且如此，想要統領文明、經營國家、攀科技樹，對于正常人來說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正常人連自己身邊的人際關系都理不清，還想著去理順幾億人口龐大勢力的制度設計，這無疑是在白日做夢。
社會經驗越豐富的人，往往越是敬畏體制的力量。畢竟人類社會非常復雜，真實世界也不是玩《紅警》或者《文明》。不是說你佔了顆星球扔個兵營就能暴兵，圈幾個工具人就能跑去采礦，雇幾個科學家就能爬科技樹，來個黑科技就能回地球撈錢，拳頭大就能當文明領袖。
社會是數以億計的個體互相博弈的結果。
獨裁的本質就是想憑借一己之力，壓制幾億人的共同智慧，這種事情本身就是天方夜譚，即使你拳頭再大，最後的結果必然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非暴力不合作。
哪怕丟給陸洋個普通上市公司，他都沒有信心管好，更何況管理幾顆星球？
莽荒域的傳銷式集體狂熱管理遲早要玩月兌，精靈空間站都是以精靈自救為主，只有神聖帝國和九州修真界算是被陸洋牢牢掌控在手里。
可神聖帝國社會治理水平本身就極其低下，除非其科技水平永遠原地踏步，否則技術進步必定要求更高水平的管理能力和機制設計，這種情況是不可持續的。而九州修真界則是有天道幫忙開掛，萬事不決都可以用天道來約束，因此這兩顆星球的管理經驗根本無法復制！
真實世界里的獨裁者，大多都是莽荒武帝郭寧這種苦逼——
即管理憑直覺，人事憑感覺，辦事靠自覺！
不要說種田了，郭寧能讓自己出身的文明不自我毀滅就已經拼盡全力了，即使連超級人工智能樂園設計師，都無法完全掌控修真文明的前進方向。
正因為如此，陸洋從來沒想當獨裁者和傳統網文經常出現的那種「意婬種田家」。
陸洋最大的智慧，就是他知道做事情有多難，知道有多大能力就辦多大事。
投資大師馮柳就把這種智慧稱為「弱者心態」，專門用來嘲諷所謂的「強者心態」，其核心理念就是︰最愚蠢的投資者，往往不是那些智商欠費的投資者，而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投資者。
只有知道自己有多弱，才能夠戰無不勝！
所以陸洋行事從來只會因勢利導，而不會刻意追求對麾下勢力的絕對掌控；只會根據面臨的問題尋找最優解，而不是找顆星球當成基地，然後統領幾億人玩模擬經營。
社會非常復雜，歷史里凡是想要駕馭體制的人，都會被體制反噬。
這點從未改變過！
科學裁判所，星都科學院，聖劍區政府，世界政府，神聖帝國，其實都證明了個人的力量在體制的面前何等渺小，甚至就連縱橫三維宇宙無敵的銀河聯邦，也是毀于社會制度帶來的巨大慣性。
陸洋可不會自大到，能夠統領幾十億銀河聯邦這種高等級文明的遺民。
正因為如此，雖然斯卡蒂亞女公爵提出的邀約非常大方，但陸洋仍然選擇了拒絕，並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沒有管理好星球的能力。」
听到陸洋的回答，斯卡蒂亞女公爵卻露出了非常理解的笑容︰「誰也沒有這種能力，即使是我也沒有。所謂國家的領袖不過就是社會的裱糊匠，能將大家勉強組織起來，不出什麼大亂子，就算是合格的統治者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組建的斯卡蒂亞聯邦，也不過就是一盤散沙而已……」
女公爵倒是相當看得開，提及自家勢力時幾乎毫不客氣。即使陸洋听後，也不禁側目道︰「您這未免有些太過妄自菲薄了！」
然而斯卡蒂亞女公爵只是聳聳肩︰「我們這些銀河貴族老古董見過的文明太多了，無數文明誕生、無數文明又再次消亡，什麼樣的制度是先進的，什麼樣的統治者是能長久的，我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所以您的結論呢？」
「我的結論就是，凡是那種全社會圍繞著偉大領導者奮發前進的文明，最後都死得很慘。走得最遠的文明，往往是那種栓條狗都能當統治者的文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銀河聯邦。當文明需要由偉大統治者來拯救的時候，說明這個文明就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斯卡蒂亞女公爵的政治理念，與「價投治國」的泛銀河商業共同體完全相反，不過經過沈長夜和女公爵的提點，再結合自身經歷，陸洋覺得斯卡蒂亞女公爵的理論才是正確的。
陸洋也總算明白，為什麼斯卡蒂亞家族能平穩度過那場滅亡銀河聯邦的大災變了。
某種意義上講，斯卡蒂亞女公爵和白夜女伯爵的想法完全相同。
從她剛剛的表述就能看出，斯卡蒂亞家族其實也不看好艾蘭迪亞大執政官的改革，並認為銀河聯邦走到需要大執政官親自出面力挽狂瀾的地步，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她選擇支持艾蘭迪亞大執政官，大概率只是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選擇放手一搏罷了。但在私底下，她恐怕早就為銀河聯邦的滅亡做好了準備。
最大的證據就是，斯卡蒂亞家族作為大執政官的政治盟友，明明有權限去雲河市現場觀摩這場超級試驗，但她卻把這個權限隨手丟給了白夜。
這說明她根本就不看好這場試驗。
只不過在銀河聯邦大廈將傾的時候，白夜女伯爵選擇了重啟派的激進思路，而斯卡蒂亞女公爵則選擇了盡量保全自身的保守派思路。
但對于銀河聯邦的命運，兩人其實並無分歧。
見陸洋陷入了思考，女公爵也不著急。
畢竟虛擬世界時間流速只有外界的1%，如今遠征星域艦隊剛剛敗退，帝國主力想要掃蕩暮陽星域和三環星域，至少需要七八天時間。
在聯合艦隊有意拖延的情況下，兩大星域的聯合艦隊就算堅持十天半個月，也沒什麼問題。
陸洋現在已經是聯合艦隊最大的底牌，在斯卡蒂亞女公爵看來，深入了解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斯卡蒂亞家族女婿，顯然要比立刻開始作戰行動更加重要。
等陸洋考慮得差不多了，女公爵才笑著開口道︰「怎麼樣，你考慮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