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智多近妖的智者，也沒有那麼多蠢到不可救藥的蠢貨，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擁有自己盤算的正常人罷了！
通過陸洋的表情，斯卡蒂亞女公爵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她神色復雜地補充道︰「對于銀河聯邦最高統治者來說，100年的執政期限實在太短，艾蘭迪亞大執政官也無法徹底扭轉銀河聯邦的危機局面。他能夠完全掌控銀河議會，純粹是因為代表純血派貴族投票的斯卡蒂亞家族臨陣倒戈，這種機會只有一次。無論是大執政官還是斯卡蒂亞家族，我們都沒有第二次完全掌控銀河議會的機會了，一旦艾蘭迪亞大執政官下台，銀河議會將不可避免再次陷入分裂。因此在他執政的後期，艾蘭迪亞大執政官就變得越來越急躁，當年被他作為畫餅拋出來的地上天國工程，也重新被他提上日程……」
「可那個地上天國工程不可能成功啊！」
「艾蘭迪亞大執政官就沒打算成功！」斯卡蒂亞女公爵的回答頗有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味道，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想要改寫整個宇宙規則，將我們生活的三維宇宙改造成類似銀河主網那樣能夠隨意被編輯的世界，即使在古代銀河聯邦也稱得上天方夜譚。但只要能將其中一顆星球改造成類似伊甸園，論證了這種思路的可行性，艾蘭迪亞大執政官就算是給了民眾一個交待，就擁有了第二次連任的可能性！」
這說法倒是稍微合理了點。
雖然陸洋很想問問對方，為什麼這種看起來並不算非常離譜的試驗會毀滅了銀河聯邦，不過他並沒忘記最初的那個問題︰「這情況和白夜女伯爵又有什麼關系？」
斯卡蒂亞女公爵嘆了口氣說道︰「白夜向來就是個離經叛道的人，她從頭到尾都不同意家族同艾蘭迪亞大執政官的合作。在她看來，不要說給艾蘭迪亞大執政官100年時間，就算給他10000年時間也無法拯救銀河聯邦。從某種意義上講，她說得並非沒有道理，只是她卻選擇了相信另一種更加不切實際的道路。」
「另一種更加不切實際的道路？」
突然听到這個說法，陸洋感覺異常荒謬。
地上天國計劃，已然稱得上全銀河系最扯淡的科學***了，比地上天國更加不切實際額的計劃，這種東西當真存在嗎？
見陸洋面露不信之色，斯卡蒂亞女公爵苦笑道︰「在銀河聯邦末期，社會學理論已經發展到極高水平。銀河聯邦通過觀察原生文明和虛擬世界文明，發現了很多有趣的社會現象，同時也產生了很多解釋這些現象的社會學理論。銀河聯邦社會學家根據這些創新型社會學理論，推導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解決方案，試圖解決銀河聯邦的社會矛盾。在銀河聯邦最末期，當所有常規手段都已經失效的時候，這些不可思議的解決方案就成了銀河議會扯皮的主要焦點。而白夜所相信的解決方案，來自一個名為重啟學派的非主流社會學派。」
听到這里，蕭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好像听說過這個學派。不過這似乎是個非常小眾的社會學派，在銀河貴族間並不受歡迎，我過去也只是偶爾听人談起過。」
斯卡蒂亞女公爵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蕭煌。
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蕭煌是什麼人，雪風也沒有主動介紹這家伙的意思。
不過她倒是沒有追根究底，而是點頭確認道︰「在古代銀河聯邦的末期，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社會學解決方案，哪怕是再異想天開的計劃，你都能在銀河議會找到支持者。而重啟學派之所以如此非主流，是因為它觸踫了所有銀河貴族的核心利益，導致除了白夜這個異類外，幾乎人人都對其嗤之以鼻。」
這白夜女伯爵到底相信了什麼學派，竟然能同時得罪所有銀河貴族？
注意到陸洋的詫異表情，斯卡蒂亞女伯爵輕輕嘆了口氣道︰「重啟學派的觀點其實並不新穎，其實早就有社會學家觀察到這類現象了。這些重啟派學者認為，文明的發展是具有慣性的，每當文明發展到下個階段，文明前進的慣性就會被強化，重新選擇前進方向的余地就會迅速減小。正是這種船大難掉頭的現象，使得文明在上個發展階段出現的隱患，往往會成為文明在下個發展階段難以抹除的隱患…….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陸洋若有所思道︰「這听起來有點像是生物自然進化的過程，每當生物進化到下個階段後，往往就很難修復上個階段留下的bug。比如人類控制咽喉反射的喉返神經，並非是直接將咽喉和大腦連接起來，而是會先往下走，繞過心髒附近的主動脈弓，然後再跑上來搭上喉部，這其實就是人類祖先處于海洋生物階段產生的生理學隱患……」
陸洋所說的喉返神經問題，其實就是人體構造里最明顯的Bug。
當人類祖先還在海洋生活時，大腦、咽喉、心髒三者呈現水平排列的狀態，並且相互間的位置極為接近，神經和血管也都呈現水平排列的狀態，喉返神經和主動脈就像是兩條平行線，只是主動脈恰巧搭在喉返神經的上面而已。
在海洋生物階段，這種生理構造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是隨著生物進化，人類祖先慢慢就從海洋生物進化為了陸地哺乳動物，並從普通陸地哺乳動物進化為了直立行走的特殊靈長類生物。
在點出直立行走的進化特征後，人類心髒相對于大腦和咽喉的位置也越來越偏下，三者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可生物進化是逐步的過程，當神經和主動脈位置相對固定後，就不可能突然就把神經和血管重新排列，所以喉返神經和主動脈的位置關系就越來越奇怪、越來越扭曲，最終發展成了如今人類特有的喉返神經構造。
這種特殊生物構造不僅毫無實際意義，甚至還會因為神經鏈路過長，導致喉返神經麻痹或者喉返神經損傷這類特殊生理隱患出現。
其實人類的喉返神經設計還不是最夸張的，長頸鹿和推測中恐龍的喉返神經，那才是真的跟神經病一樣，硬生生把十幾公分的喉返神經拉長到十幾米長。
這個特殊現象也經常拿來用來佐證進化論。
如果人類真是智能設計的，那麼造物主故意把大家的喉返神經設計成這樣，未免也有些太蛋疼了吧！
如果陸洋的理解沒有問題，這個重啟學派似乎認為，文明在進化過程中，同樣會產生類似喉返神經這樣難以消除的隱患。
就如同喉返神經的問題那樣，如果喉返神經的問題沒有在海洋生物階段得到修正，積累到陸生生物階段後，這就會成為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幾乎所有陸生哺乳動物都只能帶著這個缺陷繼續進化。
同樣的道理，很多在文明初級階段誕生的問題，如果沒能在相應的歷史時期得到解決，就會遺留到下個文明階段，成為難以抹除的隱患，而隨著這樣的隱患越積越多，文明終究會積重難返，從而走向不可逆轉的自我毀滅。
這倒是讓陸洋忍不住聯想到了古代中國文明。
古代中國文明曾經領先世界，但兩千多年的王朝更替歷史，卻並沒有讓科技產生質變式飛越，尤其是基礎科學方面進步更加緩慢，甚至很多更早期的科學理論成果，都會在王朝更替時出現失傳的現象。
這很難說不是受早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和「重農抑商」理念的影響。
這些理念不能說是錯的，但它們顯然是更偏向于追求社會穩定，而不是追求社會思想的活躍，這種意識形態和文明理念樹立後，慢慢就形成了完美的邏輯閉環，直到船堅炮利的洋人出現，才通過外力的方式打破了這個循環。
而西方文明的基礎，同樣是在其文明早期，尤其是希臘和羅馬時代就已經奠定了。
但你同樣不能說西方文明相比東方文明就更加先進，因為支離破碎的西方文明，歷史上曾數次險些亡于***文明之手，如果歐洲文明在科學技術大爆發前就被***文明滅亡，你就很難說西方科學文明的那些理念是正確的。
這就像是正確的喉返神經位置，在海洋生物時代說不定還是競爭劣勢，直到生物進化到陸地後，這種進化特征的優勢才開始逐步顯現。
而最近幾十年，地球文明科技進步的停滯，可能正是西方文明陷入瓶頸的表現。
搞不好古印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比西方文明更能適應現代社會發展需要，不過既然他們連文明早期都沒扛過去，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重啟學派的觀點確實有一定道理。
斯卡蒂亞女公爵見陸洋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眼神帶著贊許道︰「你打得比方倒是很形象，我們純血派貴族身上遺留的種種人類基因缺陷，恰恰就是重啟學派最大的理論依據，這恐怕也是白夜選擇重啟派的重要原因。」
「既然重啟派的理論沒有硬傷，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才引起了眾怒？」
斯卡蒂亞女公爵解釋道︰「正是因為重啟學派持有這種觀點，他們認為文明想要走得更遠，就必須盡可能在每一個發展階段都作出最正確的選擇。但凡某個關鍵節點的選擇做錯了，文明距離自己的終點就更近了一步。根據重啟學派的觀點，銀河聯邦之所以能成為全宇宙走得最遠的文明，主要是因為古代銀河聯邦在離開母星成為星際文明前，就建立了覆蓋全文明的電子互聯網系統和實名認證系統……」
實名認證的電子互聯網？
這不就是如今華國的互聯網系統嗎？
沒等女公爵說完，陸洋就忍不住打斷道︰「實名認證的電子互聯網，竟然有這麼大威力？」
或許是陷入了回憶，斯卡蒂亞女公爵並沒有追究陸洋非常無禮的插話行為︰「銀河聯邦並非是全宇宙唯一的星際文明，只不過絕大多數文明進入星際時代後，就會因為各星球間的物理隔離，從而產生分裂主義傾向。分裂往往會帶來隔閡，隔閡往往會導致戰爭，而高級星際文明的戰爭，很容易就會讓文明徹底走向滅絕。而如果在進入星際時代前，就能通過實名認證的虛擬網絡將所有公民牢牢綁定，就會有效抑制這種分裂主義傾向……」
陸洋不由想起了梅瓦尼亞伯爵曾經說過的話，忍不住反問道︰「銀河聯邦踏入星際時代後，不是同樣發生過大內戰嗎？」
斯卡蒂亞女公爵解釋道︰「那已經是第一次星際大航海時代之後的事情了。在此之前，銀河聯邦就已經認識到分裂主義的危險，因此早早就依托實名認證的互聯網系統，建立了銀河聯邦上位法體系。後來發生的大內戰，完全是在上位法體系框架內打起來的，雙方都沒有能力繞過上位法，使用滅世級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場分裂派和議會派的戰爭，最終的結果反而是完善了已有的上位法體系，將《銀河聯邦貴族法》和《銀河聯邦信用等級法》這種對後世影響巨大的法律納入了銀河聯邦法律體系。根據重啟派的理論，銀河聯邦文明能取得這種完美的結果，其根源早在電子互聯網時代就已經被奠定了。」
斯卡蒂亞女公爵說到這里，陸洋突然想起來蕭煌在永恆國度時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地球文明在智能領域的進展要比其他領域更快一點，恭喜你們已經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現在想來，這句話似乎別有深意啊！
陸洋忍不住看了眼蕭煌，就看蕭煌也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蕭大設計師顯然是清楚陸洋想問什麼。
不過礙于斯卡蒂亞女公爵在場，他並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