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 水落石出(兩更)

顧嬌先去了一趟醫館,換了衣裳之後才回碧水胡同。

姑婆已經回宮了,皇帝受了傷,無法打理朝政,她作為太後總不能真的一整天游手好閑。

打完牌就散了。

老祭酒也去了國子監處理今日公務。

皇帝遇刺一事沒對外散步消息,也沒從皇宮調集人手過來,而是讓顧長卿留在身邊護駕。

顧長卿在碧水胡同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

這會兒蕭六郎與三個弟弟都還沒有回來,顧嬌先去隔壁看了魏公公,他傷勢比較嚴重。

「下午喝了藥,沒一會兒又睡了。」玉芽兒說,「大小姐,奴婢沒有哪里弄錯吧?他怎麼總不醒?」

顧嬌給魏公公把了脈,說道︰「你做得很好,他是太虛弱了,需要將養幾日。」

听顧嬌這麼說,玉芽兒放下心來。

顧嬌又去了姑婆的屋給皇帝把脈。

皇帝也睡了,他的傷口暫時沒出現發炎的跡象,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顧長卿下午沒事,又不好練劍,怕聲音太大驚擾了皇帝的睡眠,他見繩子上掛著玉米棒子,索性拿了幾個下來薅。

以前他看見姑婆與顧琰就是這麼薅玉米棒子的。

若是叫軍營的人看見振臂一呼、伏尸百萬的冷面閻羅居然坐在後院兒的石凳上薅玉米棒子,只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顧嬌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問起了皇宮西南角的事︰「皇宮的西南角都住著誰?」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顧長卿薅玉米棒子的手一頓。

「剛剛出去打探到一點消息,刺客似乎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顧嬌沒說自己是去青樓打探的。

可顧長卿又不傻,這麼大的消息外頭根本查不到,唯一沒去查的地方就是仙樂居。

顧長卿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你去仙樂居了?」

顧嬌一本正經道︰「沒有,我是正人君子,我不去那種地方!」

她衣裳已經換了,她不承認,她就沒去!

顧長卿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喉嚨上︰「喉結還沒摘。」

顧嬌︰「……」

人設崩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顧長卿是又氣又無奈,雖說知道她本事厲害,可仙樂居畢竟不是普通的龍潭虎穴,那里戒備森嚴,高手如雲,便是他都不知其中深淺。

「以後不要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顧長卿說完覺得她應該不會乖乖听話,頓了頓,說道,「要去也叫上我一起。」

顧嬌想了想,點頭。

顧長卿又道︰「你是怎麼進去的?」

「撿了一塊仙樂居的令牌。」顧嬌面不改色地說。

連令牌都能撿到?顧長卿想說這什麼語氣?可想到莊太後與皇帝,又覺得這丫頭確實就有這股運氣。

他沒懷疑什麼,而是道︰「所以你就打听到刺客的消息了?」

「嗯,刺客與皇宮的西南角有關,你認識這個穗子嗎?」顧嬌將千雪給她的穗子拿了出來。

這是一截吊在玉佩上的穗子,做工精致,這樣的手工編織穗子有很多,大街小巷都能買到。

唯一不同的這根穗子是彩色的。

顧長卿道︰「一般的穗子都是紅色,陛下與皇後、太後的穗子是明黃色。」

彩穗並不是沒有,只是比較少見。

顧長卿沒見過哪個認識的人佩戴這種穗子。

顧嬌問道︰「後宮的妃嬪會佩戴彩穗嗎?」

顧長卿認真地想了想︰「可能會。」

彩穗並不是什麼禁忌,只是不太流行而已。

「可是。」顧長卿接著道,「皇宮的西南角沒有住任何妃嬪,那是養蜂與養花草的地方,只有一個蜂園與一個花棚。」

難道,那張小紙條上的意思不是指住在皇宮西南角的人,而是會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

「嬌嬌!」

顧嬌思量間,小淨空從國子監放學回來了。

他跳下劉全的馬車,噠噠噠地跑進院子,路過前院與穿堂來到後院,一頭扎進顧嬌的懷里。

小腦袋在她懷里盡情地蹭呀蹭。

最近顧嬌忙,小淨空已經許久沒在放學回家時見到她了。

當然小淨空也沒忘記與顧長卿打招呼,脆生生地叫了大哥哥。

小淨空的小光頭長出了一點點頭發,又是一個帥氣的小寸頭了。

顧嬌模了模他的小腦袋,一手汗。

天氣太熱,衣裳都快穿不住了。

顧嬌索性去灶屋打了水來,要給他洗澡。

顧長卿道︰「我來吧。」

在照顧弟弟這件事上,顧長卿的經驗是十分豐富的,他帶著小淨空回屋,給小淨空洗了澡。

小淨空自己換衣裳,穿完褲褲後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雄赳赳地來到顧嬌面前,指著自己的小褲腳與小鞋鞋︰「嬌嬌嬌嬌!我長高了!」

褲子短了。

原先能蓋住鞋子,如今卻在鞋面之上了。

不多,也就兩寸而已。

可兩寸也是長高高呀!

顧嬌點點頭︰「嗯,是長高了。」

「哎呀!」小淨空樂壞了,開始滿院子宣告,見人就說他長高了,還把自己短了一截的小褲腿顯擺給人看。

只不過今天大家都出去了還沒回來。

小淨空從沒有哪天像現在這般盼望壞姐夫、盼望琰哥哥以及小順哥哥。

他要向全世界炫耀,他、長、高、了!

可是等啊等,蕭六郎在翰林院加班了,顧琰與顧小順去南湘與魯師傅那邊學藝了,就連去廟里上香的姚氏都帶著房嬤嬤在廟里留宿一宿。

哎呀,可把他給愁的!

炫個高都沒處炫!

小淨空嘆氣,小手背在身後,在院子里踱來踱去,走出了趙大爺憂心明天米會漲價的步伐!

「咳咳……」

姑婆的屋子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小淨空眼眸一亮︰「唔?姑婆回來了嗎?」

他啾啾啾地跑過去,一把推開房門︰「姑婆!咦?不是姑婆?」

他看清了床鋪上的男子,小腦袋歪了歪,驚訝道︰「楚伯伯?」

秦楚煜的小馬甲捂得極好,至今小淨空與許粥粥都認為他姓楚,叫楚煜,父親是個在朝廷當官兒的。

皇帝剛醒,還有點兒沒回過神,看見淨空才想起自己是歇在了小神醫這里。

「是淨空啊。」他虛弱地打了招呼。

「楚伯伯你生病了嗎?」小淨空來到床前,睜大眸子看向他。

顧嬌是大夫,家里來個把病人並不奇怪,怪的是他居然住進了姑婆的屋。

「你為什麼會住姑婆的屋呀?」小淨空問。

小孩子沒大人那麼多彎彎道道,心里想什麼嘴上便問出來了。

「你為什麼不住我那邊呢?」

那樣晚上他就去和嬌嬌睡啦!

皇帝也沒料到這間屋子居然是莊太後的屋,他很是驚訝了一番︰「這是太……你姑婆的屋?」

「嗯!」小淨空點頭如搗蒜。

「那這里的東西……」皇帝話說到一半便給頓住了。

他是半夜被小神醫救回來的,他命都快沒了,小神醫忙著搶救他,又哪兒來的閑情逸致去專門為他布置屋子?

這里的一桌一椅、一燈一燭想來是原先便已布置妥當的。

一想到這里的一切都是莊太後布置的,皇帝一絲喜歡都無了。

小淨空並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見到他神色突然頹廢下來,小淨空以為他是難受了,上前拍拍他的手道︰「楚伯伯,你會好的,嬌嬌的醫術很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你別擔心!」

皇帝看著那只放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一個四歲的孩子安慰了。

皇帝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睡了一覺,衣冠不整,發髻凌亂,有損一國帝王威儀,便想叫人來為他整理一下儀容。

然而魏公公受著傷,他身旁沒別的宮人伺候,他一下子面露難色。

小淨空問道︰「楚伯伯,你怎麼了?」

「我……」

算了,他自己來吧。

皇帝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發冠。

小淨空就道︰「楚伯伯,你是要梳頭嗎?我來幫你吧!你生病了就不要動啦!」

「你會嗎?」皇帝問。

「我當然會呀!」小淨空拍拍小胸脯說。

他天天給小八梳狗毛呢!

小淨空去梳妝台上拿了梳子,蹬掉鞋子爬上床,站在皇帝身後,開始為皇帝梳頭發。

他梳得還挺好。

皇帝樂了,話也多了︰「你會背詩嗎?」

小淨空道︰「我會,但我不喜歡背詩。」

皇帝笑了︰「那你喜歡什麼?」

小淨空道︰「我喜歡唱歌。」

最近剛和嬌嬌學了幾首新歌。

「哦?」皇帝笑道,「你還會唱歌?唱兩首听听。」

「嗯……」小淨空認真地想了想,梳頭發的動作頓住。

他醞釀了一下小情緒,抬起一只小手,起範兒,開唱︰「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爹出門去躲帳~整七那個天~」

皇帝嘴角都抽了。

怎麼是這麼悲的歌?

這是嫌他的心情不夠悲慘嗎?

小淨空唱得無比投入,眼神悲涼,眼底有淚花閃爍。

皇帝不忍直視了︰「小孩子能不能唱點歡快的?」

「可以呀!」小淨空一秒切換情緒,一邊給皇帝扎辮子一邊搖頭晃腦地唱道,「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下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扎起來~哎~扎起來~」

被扎了個大辮子的皇帝臉都黑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遭的!

皇帝覺得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自己要被氣出內傷了。

「我我我……我還有一首歌!」小淨空清了清嗓子,抓住皇帝的辮子,小身軀一抖,「呀!」

用力過猛,皇帝的頭發都被拽了一下,頭皮差點給拽下來了!

「咳咳,調調起錯了,再來再來!」小淨空醞釀了一下,神色一凜,用盡渾身力氣——

「呀~巴大叔與小舅舅~

咦~撒給拉薩不露富~

死啦~殺他爹事兒也沒說~

咧~大概來是殺媽呀~

爸死一堆~」

其實最後一句沒有「一」那個音,可小淨空覺得這麼唱不夠通順嚴謹,于是自己加了一個「一」。

他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皇帝就沒小淨空這麼享受了。

小崽子都唱的什麼跟什麼?又是殺爹又是殺媽的,小小年紀唱這麼凶殘的歌真的好麼?

他回頭得好生問問霍弦那老東西,國子監都給蒙學的孩子教了些什麼!

還有,唱歌就唱歌,能別拽他頭發嗎?

一把年紀留這麼一頭濃密的頭發容易麼?當心給他拽禿了!

蕭六郎先從國子監回來,小淨空終于結束了對皇帝發際線以及龍耳的雙重摧殘。

他去向壞姐夫炫耀自己長高高的事。

炫耀完他就坐在門口,伸長小腿腿,把褲腿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家里每回來一個人他都炫耀一遍。

顧小順模了模鼻子道︰「會不會是你把褲子往上提高了?」

顧小順把小淨空的小褲腰帶拉回肚臍眼的位置︰「你看,這不又能蓋住鞋子了?」

小淨空︰「……」

小淨空哇的一聲哭出來!

人間真實顧小順!

最後,顧嬌給小淨空量了身高,還拿自己從前記錄的數據給他看,確定他是真的長高了,只是沒有兩寸那麼多。

「長高了一寸。」顧嬌說。

小淨空坐在顧嬌懷里,委屈巴巴地玩著顧嬌的頭發︰「一寸也是長高高嗎?」

顧嬌模了模他小腦袋︰「當然啊。」

小淨空低頭對手指︰「那、那要獎勵一個親親。」

顧嬌親了親他的頭頂。

小淨空蹦下地,用小手手捂住頭頂,飛快地奔回了屋。

夜里,顧嬌去給皇帝換藥時問皇帝可見過那個穗子。

皇帝搖頭︰「朕沒見過。」

翌日,顧嬌進了一趟皇宮。

莊太後去上朝了,顧嬌拿穗子問秦公公︰「秦公公,你見過這個穗子嗎?」

秦公公搖頭︰「老奴沒見過。」

「秦公公,皇宮有采蜜的地方是不是?」她問道。

秦公公道︰「在西南角有個蜂園,顧姑娘想要新鮮的蜂蜜嗎?奴才讓人去采。」

「不用,我自己去。」顧嬌頓了頓,「可以去嗎?」

秦公公笑道︰「自然。」

秦公公拿了個罐子給顧嬌︰「那邊有蜂匠,顧姑娘若是采累了,可以交給他們。」

「好。」顧嬌拿上罐子。

秦公公擔心她迷路,特地叫了仁壽宮的太監送她去。

顧嬌決定在這里守株待兔。

等了一上午,除了花匠與蜂匠沒有旁人經過。

就在顧嬌打算離開時,小道盡頭忽然走來幾道女子的身影。

為首的是寧王妃。

寧王妃身邊跟著兩個提著花籃的太監,身後尾隨著四個小宮女。

寧王妃前陣子剛小產過,面上還有些浮腫,六月天氣炎熱,她卻還裹著披風。

瑞王妃說過,這是寧王妃第三次小產。

每一次小產對女人的傷害都是巨大的,何況她都三次了,在醫療條件並不發達的古代,她可能真的很難再有身孕了。

她住宮外的寧王府,就不知為何會到如此偏僻的西南角來。

難道……她是自己要等的人?

顧嬌人在一間小木屋里,目光卻透過窗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寧王妃身上。

「王妃,這種事您交給奴婢們就好,何苦自己親自來?」一個宮女問道。

寧王妃道︰「你們都不懂,白瞎了那些好蜜。把蜂匠叫過來。」

「是!」

宮女應下,去了蜂園里頭,將當值的蜂匠叫了過來。

蜂匠沖寧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寧王妃。」

寧王妃問道︰「今日都采了哪些蜜?」

蜂匠答道︰「回寧王妃的話,有棗花蜜與刺槐蜜,還有半罐百花蜜。」

「拿來我嘗嘗。」寧王妃說。

「是!」蜂匠將三種蜂蜜各倒了一小杯過來。

寧王妃用勺子依次嘗過後道︰「還是棗花蜜吧。」

「請問寧王妃要多少?」蜂匠恭敬地問。

「兩罐。」寧王妃說。

蜂匠給寧王妃裝了兩罐蜂蜜,寧王妃身旁的小太監接下,之後一行人又去花園挑了幾株盆栽。

望著寧王妃離去的背影,顧嬌走出來,對蜂匠道︰「我在地上撿了個穗子,是不是寧王妃的?」

「哎喲。」蜂匠忙拿了穗子追上寧王妃。

顧嬌看見蜂匠將穗子呈給寧王妃,寧王妃卻搖了搖頭,神情不似在作假。

「姑娘,寧王妃說不是他的。」蜂匠將穗子還給了顧嬌。

顧嬌並不是後妃或宮女的打扮,可她是仁壽宮過來的人,蜂匠依舊不敢怠慢。

顧嬌接過穗子,問道︰「這里還有別人來過嗎?」

蜂匠訕笑著說道︰「這里蜜蜂多,容易哲人,一般沒什麼人過來。」

難道那個仙樂居的花魁是逗自己玩兒的?

顧嬌在腦海里琢磨「皇宮、西南角」這五個字。

西南角除了蜂園便是花園,花園她也一直盯著,沒有動靜。

顧嬌模了模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竟然又有人過來了。

這一次來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自打被顧嬌套麻袋暴揍一頓後一直待在東宮靜養,昨日傷勢才徹底痊愈,今早才再次走出東宮。

蜂匠嚇壞了,寧王妃來也就算了,怎麼連太子妃也過來了?

蜂匠趕忙上前行了一禮︰「奴才叩見太子妃!」

太子妃淡淡地頷了頷首。

顧嬌就站在蜂園的門口,沒來得及回到小木屋里,太子妃一眼看見了她。

太子妃是認識顧嬌的,畢竟她遠遠地見過顧嬌。

而顧嬌也認識太子妃,畢竟她深深地揍過太子妃。

只不過在二人的印象里,對方應當並不認識自己。

眼下算是她們第一次正式會面。

太子妃作為能迷倒太子的女人,其容貌是無可挑剔的,說一句一見傾城再見傾國也不為過。

相較之下,臉頰上有著一塊大紅胎記的顧嬌就遜色了許多。

至少在旁人眼里如此。

太子妃是天上的雲月,後宮佳麗在她面前都能黯然失色,何況眼前這個容顏有殘的少女?

「你是什麼人?見了太子妃為何不下跪?」太子妃身邊的大太監問道。

若是太子妃的女官大概就認出顧嬌了。

可惜這個大太監不曾見過顧嬌。

蜂匠忙小聲道︰「公公,這位姑娘是仁壽宮的人。」

大太監的臉色變了變,但也只是一瞬便拔高音量︰「仁壽宮的人最講規矩了,便是莊小姐見了太子妃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這一捧一踩的,顯然是在告訴顧嬌,莊太後的嫡親佷孫女見了太子妃都得行禮,甭管她什麼身份,難不成還能越過莊月兮去?

太子妃看著顧嬌。

她突然也很想看這個女人在她面前行禮。

顧嬌卻偏不給她行禮。

大太監作為東宮的人,自然與仁壽宮不對付,可他也不能上去就把顧嬌給懲治了,還是得用規矩壓著顧嬌︰「太後知道你這般無禮嗎?」

「太後知不知道你管得著嗎?」

是秦公公來了。

大太監神色一變,腦袋都低垂了兩分。

同樣是主子的心月復太久,他卻沒法兒與秦公公比肩,倒是魏公公在身份上可與秦公公相較一二。

太子妃看到秦公公也露出了一絲不解的神色。

只見秦公公來到顧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顧姑娘,太後下朝了,問您怎麼還不回仁壽宮吃飯?」

說完這句,他才轉過身,沖太子妃行了一禮,「奴才,見過太子妃。」

他的笑容與禮數都是挑不出錯兒的,可他先與顧嬌打了招呼才參見太子妃,本身就已經是在落太子妃的臉面了。

太子妃的眼底閃過微妙的波光,面上一派如常︰「秦公公免禮。」

「顧姑娘,您要的蜂蜜采到了嗎?」

「嗯。」顧嬌點頭,「在屋子里。」

秦公公親自去將兩罐子蜂蜜抱了出來,笑呵呵地道︰「顧姑娘還有什麼想要的嗎?園子里有許多花,顧姑娘有沒有看上的花?」

顧嬌搖頭︰「我不養花。」

秦公公笑道︰「行。那咱們回去,再不回去太後她老人家該著急了。」

太子妃的眼底幾乎掩飾不住訝異了。

她認識秦公公這麼久,還從沒見他對誰這般客氣過。

便是在蕭皇後與莊貴妃面前,他也只是禮數盡到而已,可他對顧嬌的客氣似乎並不僅僅是客氣。

那份恭敬里似乎還帶了一絲疼愛與喜歡。

整個過程秦公公都拿太子妃當空氣,只對著顧嬌問上問下的,好似有操不完的心。

從前的秦公公可沒這麼多話。

太子妃蹙眉。

二人就此離去。

與她擦肩而過的一霎,顧嬌忽然指著地上的穗子說︰「你的穗子掉了。」

太子妃低頭一看︰「不是本宮的。」

顧嬌︰「哦。」

居然也不是太子妃的。

今日出現在皇宮西南角的人都與這個穗子沒關系。

為什麼會這樣?

顧嬌帶著疑惑離開了。

太子妃心底的疑惑不比顧嬌少,她望著顧嬌的背影,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她不新科狀元的妻子嗎?怎麼會與仁壽宮走得這麼近?」

「太子妃!」小宮女忽然想起了什麼,道,「您還記不記得前兩天五皇子被人推下水的事?淑妃要罰那人,結果被太後接走了,那人還坐上了太後的鳳攆。」

這件事在皇宮鬧得沸沸揚揚,太子妃雖足不出戶卻也依舊听說了。

那人是淑妃的嫡親佷女兒,真正的定安侯府大小姐。

據說她醫術高明,被莊太後奉為座上賓。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怔︰「是她?」

蕭六郎娶的不是普通的農家女,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這一瞬,太子妃的心里突然不知是何滋味。

小宮女嘀咕道︰「話說回來,這個侯府千金是瘋了嗎?定安侯府是陛下的心月復,蕭六郎也是陛下欽點的新科狀元,父兄丈夫皆是陛下的人,她卻偏要與莊太後為伍!她不怕被父兄厭棄、不怕被相公休棄嗎?」

是啊,她不怕嗎?

她怎麼能……活得如此無畏、如此無所顧忌?

顧嬌回到仁壽宮,親自給姑婆做了一道蜂蜜香酥鴨,與糖皮鴨的口感相似,沒那麼甜,且多了一絲蜂蜜中自帶的微酸,口感更豐富一些。

沒了皇帝那個糟心兒子與自家搶食,莊太後吃得很歡。

吃過飯,顧嬌拿出了那個穗子︰「姑婆,你見過誰佩戴這個穗子嗎?」

莊太後看著穗子皺了皺眉︰「這麼丑的穗子,沒見過!」

不丑啊,顧嬌覺得。

「等等,又好像見過。」莊太後仰頭望天,仔細回憶了一下,擺擺手,「想不起來了。」

好叭,剛到手的線索又突然斷了。

「你哪里弄的穗子?」莊太後問。

「撿的。」顧嬌面不改色地說,「這個穗子可能與行刺陛下的刺客有關。」

「哼。」莊太後哼了哼,一臉嫌棄,「殺個人都做得不干淨!」

顧嬌︰「……」

顧嬌下午又去了一趟蜂園,依舊一無所獲。

暮色時分,她出了皇宮。

她背著小背簍,形單影只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腦海里仍在思索凶手的事情,突然,巷子里傳來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她不經意地用眸光一掃。

只見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圍毆一名清瘦嶙峋的男子。

男子的懷中死死地護著什麼,被揍得遍體鱗傷也不松手。

顧嬌走過去,一手揪住一個壯漢,三下五除二撂倒了一片。

幾人見不是顧嬌的對手,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顧嬌在那名男子身旁蹲下,男子不知發生何事,以為又要有一輪新的攻擊了,他一手護住頭,一手抱住懷里的包袱。

顧嬌伸出縴細的食指,戳了戳他肩膀︰「是我。」

柳一笙聞言拿開護住頭的手,詫異地看向她。

顧嬌嘆氣︰「你怎麼又讓人欺負了?」

柳一笙難為情地自地上爬起來,淡淡說道︰「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把挨揍說得這般雲淡風輕的也是沒誰了。

顧嬌看了眼他懷中散開了一半的包袱,唔了一聲道︰「你終于決定念書了?」

柳一笙淡道︰「隨便念念而已。」

顧嬌︰「哦。」

柳一笙︰「……」

柳一笙的嘴唇動了動,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給。」顧嬌拋給他一瓶金瘡藥。

柳一笙下意識地接在了手中,頓了頓,就要還給她︰「我身上沒錢了。」

顧嬌道︰「送你的,不要錢。」

柳一笙卻仍不願白收她的藥,想了想,他從一堆寶貝一般的書冊里挑了一本給她︰「藥錢。」

顧嬌道︰「金瘡藥沒這麼貴。」

柳一笙道︰「之前的也算上。」

這人的自尊心太強了,總不肯白白受人恩惠,若非如此,他或許早去陳國投靠外租家了吧。

「行叭。」顧嬌收下了他的書。

二人就此告別。

顧嬌的步子頓住,從懷中拿出那個穗子叫住他︰「這個,你見過嗎?」

「誒?我的穗子……」柳一笙說著,低頭去模自己懷中的玉佩。

當他把玉佩拿出來,見上頭掛著一條一模一樣的穗子時,他抱歉地說道︰「認錯了,不是我的,我的還在。」

顧嬌指了指他的穗子︰「這個穗子是一直都有的嗎?」

柳一笙點頭︰「嗯,我娘留給我的,一直掛在這個玉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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