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莊實乃心急如焚。
一旦揚北眾渡過了阿賀野川,長尾政景與大熊朝秀兩方也會從東西出兵,三面向櫪尾城圍上來。
而北條城的北條高廣堵在上越援軍北進路上,讓她完全收不到春日山城的消息。
只能寄希望于主君回國,盡快主持大局,前來救援。
議事廳中氣氛沉寂,本莊實乃思緒飄遠之時,外間來報,城下來了一支騎馬隊,人數近兩百騎。
本莊實乃眯了眯眼,問道。
「打著哪家旗幟?」
外間來人停滯一下,回答。
「足利將軍家。」
議事廳眾姬愕然喧嘩,本莊實乃狠狠罵道。
「吵什麼!安靜!」
看著來人,目光似刀。
「足利將軍家?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急忙回答。
「城下說帶著殿下書信畫押,我等不敢懈怠,趕緊來向您通傳。」
本莊實乃起身,向外走去。
「不開城門,快找吊籃來,把使節書信吊上來。
我去城上看看。」
最後一句,她是對齋藤朝信說話,這位點點頭,呼喝在場安靜,等候本莊實乃回來。
本莊實乃很放心交給齋藤朝信,她是上杉輝虎側近中的佼佼者,世襲赤田城。
此人智勇雙全,能參與內政,也精于陣仗,是本莊實乃以下,中越上杉輝虎一派的二號人物。
本莊實乃走得很急,不久便上了城池。
朝外望去,軍列中確實舉著一面白色足利家紋旗,本莊實乃細看之下不禁乍舌,那面竟是御旗。
此時一名姬武士已經被吊了上來,帶著一封書信。
本莊實乃一目十行看完,最後確認了上杉輝虎畫押,這才吐出口氣。
主君沒有細說,只是告訴她城下來人的身份是斯波家督,持御劍來了關東。
雖然只字片語寫得匆忙,但信中所言,將櫪尾城給予御台所作為關東行在之舉,讓她拍案叫絕。
這主意不知是誰給主君出的,真是高明。
本莊實乃可不知道自己的主君是真心把城池送出手,更不知道這位御台所的能耐有多大。
她以為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但也足夠令叛軍心思浮動,方便拖延時間。
主君上洛被足利將軍看重,派來了御台所宣旨站台,這關東管領的身份做得實打實,誰還敢質疑。
想到深處,她面露微笑,對上來的斯波家姬武士問道。
「這位怎麼稱呼?」
稚女敕的姬武士不卑不亢,回道。
「在下蒲生氏鄉。」
本莊實乃點點頭,說道。
「蒲生姬,你坐吊籃下去與御台所表達我的歉意,城內窄小,不宜大隊人馬進入。
請騎軍走西側城牆去往外圍駐軍地,我會命人在那邊準備,讓諸位修整。」
蒲生氏鄉皺眉道。
「不妥。」
本莊實乃看著這半大的丫頭,詫異道。
「怎麼不妥?」
蒲生氏鄉面色肅然,說道。
「既然大人檢查畫押真實,就證明此城被上杉殿下轉給了我家御台所,自然該由我軍駐防。
天下豈有駐軍在外,客軍在內的道理?」
本莊實乃這才反應過來,面色難看。
她發現上杉輝虎信中確實沒寫改易是虛名之舉,難道真送了櫪尾城給別人?這怎麼行!
櫪尾城是中越最重要的城池,看護上越,怎麼能送給別人,即便是足利將軍的御台所也不行啊。
她猶豫不決,蒲生氏鄉已經手握刀柄,呵斥道。
「為何還不開門迎接御台所,你等要違抗關東管領的命令嗎?」
蒲生氏鄉很聰明,斯波義銀已經決定此行對外稱御台所,要將河內源氏嫡流的名頭用足。
狐假虎威之下,她當然得撐足了自家主君的面子。
武家畏威不畏德,你軟一分,別人就敢看不起你,怎麼可以隨意讓步呢?
本莊實乃瞅了一眼這稚氣未月兌的姬武士,自然明白她刻意作態的用意。
要是別的時候,這種小丫頭片子在她面前玩蠻耍橫,早被她一巴掌拍倒在地。
可此時她的話處處拿捏自己,讓本莊實乃脾氣發不出來。
御台所,關東管領兩座大山,一個代表足利家的威嚴,一個是自家主君的命令,她怎麼反駁?
咬牙下令道。
「開城門,迎御台所入城!」
義銀在城下默默等待,雖時間漫長卻不動聲色。
隨著本莊實乃與蒲生氏鄉開門相迎,他策馬上前,下令道。
「島勝猛,沿途控制城門,要道,各丸留守駐防。
山中幸盛,帶人隨我入天守閣。」
兩姬嗨了一聲,各自做事。
義銀見本莊實乃面有慍色,說道。
「上杉殿下信中沒有告訴你嗎?授予我全權,你也要听我號令。」
本莊實乃一愣,信里的確有這麼一句,但寫得匆忙,她以為只是對御台所的敬語而已。
義銀見她遲疑,便知道她會錯了意,緩和道。
「上衫殿下對我說,你是她親近之人,叫我要信你。
我也希望你能信我,我與她利益一致,我此來是為了平定叛亂,並非爭奪領地。」
他外形俊朗不凡,柔聲細語,听得本莊實乃頓生好感。
此時她掃到隊列中的直江兼續,愣了一下。
見她微微點頭,也就明白過來。既然主君都這般吩咐了,我听令便是,只是心底起了一絲憂慮。
有直江兼續在,這位御台所並沒選擇讓她吊上城頭協調,而是令派她人強硬對自己下令,這是宣示自己獨立性嗎?
此時不便細想,她只是嗨了一聲,在前領路。
義銀下馬把韁繩遞給山中幸盛,與本莊實乃並肩,說道。
「此去天守閣慢慢走,給我說說中越的情況。
我要知道里面的姬武士,誰是我們的人,誰可以拉攏,誰需要打壓,誰必須殺掉。」
還是那淡淡的語氣,卻讓本莊實乃一股涼氣自心底透出來,面上恭敬的表情真實了許多。
她低頭側顏,向這位謎一般的俊美御台所,講解中越諸事與天守閣內各武家的虛實。
一路走得極慢,可終究有個盡頭。山中幸盛拉開議事廳的拉門,側避鞠躬。
義銀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挺胸抬頭朝主位走去。
本莊實乃在後趨步緊隨,待他入座後,才坐在左側齋藤朝信身邊,順勢把手中書信遞給她。
直江兼續進入室內,朝義銀鞠躬後,自覺坐到左側上衫眾中。
山中幸盛手一揮,身後走進兩名姬武士,左右關上拉門,門外一陣疾步聲,兵器鎧甲晃動的敲擊聲,隨後了然無聲。
山中幸盛低頭趨步走到義銀身側,鞠躬坐下,展白旗侍奉在旁。
整個過程中,議事廳武家皆不言不語,看看門口的兩名姬武士,再看看主座上的御旗。
只有齋藤朝信低著頭,看著信,片刻看完,雙手遞前。
山中幸盛雙手接過,半轉低身獻與主君面前。
義銀慢悠悠接過書信,放在案牘之上,眼楮向下看去,說道。
「我乃斯波家督義銀,奉將軍之命,持御劍,下關東,為上杉殿下繼任關東管領宣讀御旨。
上杉殿下將這櫪尾城獻出,為御所行在,我心甚慰。
不知諸多武家集結在此,所為何事?」
說著,他看向本莊實乃。
本莊實乃心領神會,伏地叩首說道。
「御台所在上,越後叛逆不服王化,現起兵作亂,正欲攻打櫪尾城,亂我越後。」
義銀作震驚狀,怒道。
「竟有此事!
這櫪尾城乃是我河內源氏嫡流臨時行在,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圍我武家棟梁居所,此乃大逆!」
兩人一唱一和,看得右側幾名武家眼角抽抽。
這特麼和想的不一樣啊!
府中長尾家不是下克上武家嗎?長尾景虎去哪里了?上杉殿下是誰?我們的大事還要不要繼續?造反內應這事還做嗎?
幾人惶恐不安,相互用眼神交流。其首腦人物知道不好,伏地叩首問道。
「敢問御台所,上杉殿下是哪位?」
義銀橫了她一眼,淡淡說道。
「長尾景虎上洛京都,得將軍恩準繼承山內上杉家,繼任關東管領,賜予通字,改名上杉輝虎。」
那人被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家名役職震得一窒,還想開口,義銀反問道。
「你又是誰?」
她鞠躬回答。
「在下黑瀧城主黑田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