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約定去看海的日子。
上午九點，三人組加上小學生小蓮，乘坐只有一節的老舊電車，離開見澤村所在的盆地。
到了最近的城鎮，他們換乘可以抵達海邊的公交車。
一片蔚藍，萬里無雲，公交車行駛在這樣的天空下。
「阿徹，阿徹，剛才有好大的汽車開過去！」小蓮拽著渡邊徹的衣袖。
「哪里哪里？」
「那邊！」
「啊，已經看不到了，小蓮你早點提醒我啊！」
「沒關系，等一會兒肯定還有，到時候咱會叫阿徹的。」
「那拜托你了。」
「嗯！」小蓮堅定地點頭，如同領取了臥底任務的警察。
她手放開渡邊徹，再次巴著公交車窗戶。
身後，九條美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們兩個。
「渡邊同學，有考慮過讓小蓮去東京讀書嗎？」同樣坐在兩人後面的清野凜問。
渡邊徹看著自己身邊的妹妹，她沒听到清野凜說的話，專心地盯著窗外。
小小的身體，背著昨天那個超大的水壺，里面是她媽媽幫她裝的熱水。
「她父母不會去東京，我現在才高一，他們也不放心我，我打算過兩年，等我上大學，小蓮讀四年級，把她接到東京來。」渡邊徹說。
「可以去聖華女校。」清野凜提議。
渡邊徹只在升學的時候，對東京的高中研究過一段時間，還是偏差值最高的幾所，更別說和他沒什麼關系的小學。
「那所學校怎麼樣？」他問。
清野凜沒有說教育理念，沒介紹學校歷史，也沒說設施多麼先進，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我和九條同學就是在聖華讀的小學。」
「這樣啊。」
渡邊徹能想象出這所學校的講堂，一定非常寬敞，而且必須是木制的，格調高得嚇人。
「對了，」他想起一件事，「小蓮進去會不會被欺負？」
清野凜還沒開口，九條美姬冷笑著說︰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誰敢欺負本小姐的妹妹？敢踫一下，我要他全家在東京待不下去。」
「阿徹，快看！是出租車，咱還是第一次看見出租車！」
小蓮和九條美姬同時開口，渡邊徹沒注意听小蓮的話。
等出租車駛過去了，他才看向窗外。
「出租車？是四葉草的出租車嗎？在哪？」
小蓮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大聲說︰「阿徹，整天發呆的話，會被野豬吃掉的！」
「抱歉，抱歉，小蓮一定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想被野豬吃掉啊。」
「咱真是拿你沒辦法呢。」小蓮大人似的嘆口氣，「下一次一定要立馬看，知道了嗎？」
「嗯嗯，一定。」
小蓮又繼續巴著窗戶，注意著每一輛駛過的汽車。
過了一會兒，沒看到大巴車和出租車，海出現了。
小蓮長大嘴巴，臉貼在車窗玻璃上，閃爍的雙眼一眨不眨盯著遠處的海看。
「咱，還是第一次看見海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了這麼一句。
「等到了夏天，我帶你去沖繩的海灘沖浪。」渡邊徹說。
「沖浪？！」小蓮驚訝地看著他，「咱在電視里看到過，咱也能在海上站起來嗎？」
「當然可以，小蓮是全島國最強的一年級小學生啊。」
小蓮捧著臉，十分崇拜地說︰「全島國最強一年級小學生，真厲害啊。」
「不止是沖浪，我還要帶你去迪士尼樂園，去看城堡，看白雪公主，小熊維尼，去坐漂流，晚上看煙……」
「我知道！」小蓮突然大聲說話。
「嗯？」渡邊徹疑惑地問，「小蓮知道什麼？」
「迪士尼樂園！東京迪士尼在千葉縣，就像鴨嘴獸科只有鴨嘴獸！」
「……我是搞不懂這兩個之間有什麼聯系，但千萬不要在千葉縣人面前說迪士尼是東京的，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千葉縣討厭東京，又想成為東京。」
「為什麼？」兩次為什麼，音量和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問的很好。」渡邊徹贊賞地點頭，「等你弄明白這個問題，你就可以成為最強的小學生，不止是一年級喔。」
「真的嗎？！」小蓮激動地抓住渡邊徹的衣服，身上的水壺晃動，躺在座椅上。
「當然是……」
「假的。」清野凜打斷渡邊徹。
「R桑，清野同學，」渡邊徹回過頭，看向一直听他和小蓮說話的兩位大小姐，「我在調動小蓮學習的積極性呢。」
清野凜沒理他，對小蓮說︰
「要想成為全島國第一的小學生，必須努力學習才行，不是踩你哥哥的就能辦到。」
「真的嗎？」小蓮仿佛第一次听說似的被嚇到了。
「真的。」清野凜回答的沒有絲毫猶豫。
這家伙，將來有了孩子，絕對是告訴孩子聖誕老人是假的母親類型。
公交車靠站，上來一個老婆婆，打量四人幾眼，又不感興趣地坐在最前面。
老婆婆坐好，戴著白手套的司機，踩下公交車的油門。
「只有不斷努力學習，才能成為最厲害的一年級小學生。」頓了頓，清野凜繼續說，「小蓮，你知道世界四大漁場嗎？」
小蓮搖搖頭︰「不知道。」
「分別是島國的北海道漁場、英國的北海漁場、加拿大的紐芬蘭漁場、秘魯的秘魯漁場。」清野凜循循善誘地問，「小蓮記住了嗎？」
「島國的北海道漁場，英國的……」小蓮伸出小手，每說一個，就按下去一根手指。
沒有一絲停頓的復述了一遍。
「小蓮，你比剛才自己更厲害了一點哦，多懂了一點知識，距離最強的小學生更近了。」
小蓮兩眼放光︰「真的嗎？我升級了？」
「當然啦，剛才的你不知道四大漁場，現在的你知道了，這個知識絕大多數小學生不知道哦。」
「咱也感覺自己變強了，經驗值提升了很多。」小蓮雙手捧著臉，陷入自我陶醉。
清野凜看了渡邊徹一眼。
‘這才是正確的鼓勵方式，靠撒謊和欺騙，看似教育了，實際上也帶壞了孩子。’
‘您說的是。’
清野凜滿意地收回視線，對陶醉中的小蓮說︰「小蓮，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問你四大漁場嗎？」
「為什麼？」小蓮問。
「因為……」
「夠了。」抱著手臂的九條美姬，不耐煩地打斷，「我們是來看海，不是來听你上課的。」
「你有什麼意見嗎？」清野凜收起和顏悅色，冷著臉說。
「該學習的時候，就給我好好學，別在玩的時候，掃我的興。」九條美姬同樣冷著臉。
說完，她問小蓮︰「小蓮，你學習的時候認不認真？」
「認真。」小蓮不怕或者還沒到在意九條美姬冷著臉的年紀。
「學習的時候認真學了，玩的時候是不是也該好好放松？」
「是。」
清野凜不樂意了，不滿地開口說︰「學習的時候自然要認真學，但玩的時候也不能懈怠，就像看書放松一樣，不能看完什麼也不記得。」
「那你活著還真是辛苦。」九條美姬嗤笑一聲。
「這也是我成績比你好的原因。」清野凜語氣淡然。
「也好不到哪去，還是在本小姐忙于工作的情況。相反，就領先幾分，你休息也不能徹底放松，誰好誰壞……」九條美姬看向小蓮，「你說說。」
小蓮手扶著自己的下巴，擺出思考的姿勢。
在渡邊徹看來，清野凜和九條美姬的爭論，與其說是學習方法，不如說是兩位母親的教育理念。
這種事，一年級小學生怎麼會懂？
話說回來，沒想九條美姬會主張‘該學時學，該玩就玩’的教育理念，反倒是清野凜，有點嚴母的趨勢。
渡邊徹甚至能想象將來她對孩子喋喋不休的場景。
不過，清野凜的喋喋不休……那清麗通透的嗓音、用溫柔的語氣諷刺、可愛的外表，就算是被罵，也沒關系吧？
等等，這是他的想法，換成清野凜的孩子，絕對不會去在意母親聲音好不好听，長得好不好看，他們只在乎她嗦不嗦，罵不罵自己。
這麼一想，做清野凜的孩子真可憐。
渡邊徹正這麼想，清野凜寒冷的視線射了過來。
……好可怕。
為什麼她總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啊？！
這一點也不好玩——連他都這麼想了，那清野凜將來的孩子，會度過多麼淒涼的童年？
可憐，太可憐。
「這種問題，對小孩子太難了。」渡邊徹避開清野凜的視線。
「阿徹，我該听哪個姐姐的？」小蓮問。
「……」
兩位美少女看著他。
就不該帶小蓮來看海，渡邊徹好後悔。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也能讓他陷入修羅場？
「我覺得吧，」渡邊徹斟酌詞句，用詞小心翼翼，「這個世界沒有絕對正確的事，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
「二選一。」九條美姬冷聲說。
渡邊徹看清野凜，她沒有幫忙的意思，等著他回答。
渡邊徹看小蓮，她根本不知道她哥哥需要幫忙，期待他的回答。
剛才還在同情清野凜的孩子，可憐的居然是他自己？
「我覺得美姬說的對。」
雖然覺得九條美姬說的對，但渡邊徹自己走的是清野凜說的學習方式。
但這是教育理念嘛，是對孩子的，寬松一點沒關系。
「今天看來是我輸了。」清野凜嘆了口氣。
今天輸了，意思是昨天‘可不可以讓渡邊徹正坐’贏了？
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渡邊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正坐。
但這些，不妨礙九條美姬盯著他的視線，足以凍結島國暖流。
「凜姐，」小蓮說，「咱想知道為什麼會問我四大漁場。」
清野凜溫柔地笑起來︰「小蓮還記得四大漁場是哪些嗎？」
時間雖然才過去沒多久，但小蓮只听了一遍，這次復述時，磕磕絆絆，忘了英國的漁場。
「英國是北海漁場，不要灰心，知識需要反復記憶，小蓮听一遍能記住三個已經很厲害了，很多人看了一遍，一個都不記住。」
「嗯。」小蓮有些失落地點頭，感覺這比擊敗哥哥，踩他的尸體還難。
「下次好好努力。」安慰一句後，清野凜準備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提及四大漁場，但嘴唇微微張開後，又改變了主意。
她笑著看了看渡邊徹和九條美姬︰「你們兩個要不要來猜猜看？」
「不就是岩手縣也在千島寒流與島國暖流的交匯處嗎？這就是放松時也努力出的題？」九條美姬一臉不屑。
清野凜拂去肩上長發。
這是要吵起來的前置動作！
「啊，原來是這樣！」渡邊徹開口，「不愧是美姬，我完全沒想到，看來我這個全國第一只會考試。」
「謊言。」
「這不叫謊言，這叫活躍氣氛。」
「活躍氣氛？你倒是挺會說話，不就是奉承嘛。」
感謝清野凜不說髒話，比起拍馬屁，奉承這個詞好听多了。
「阿徹，阿徹，什麼千島寒流島國暖流？」
「四大漁場里，北海道漁場就是因為千島寒流和島國暖流形成的。」
「為什麼？」
「那是因為海水密度的差異……」
渡邊徹把漁場形成原因說了一遍。
「洋流，好厲害，阿徹，好厲害。」小蓮捧著自己的臉，兩眼冒光。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上了高中的人都知道。」
「高中，好厲害！」
「……這和高中厲害不厲害，也沒什麼關系。」
接下來的時間，小蓮又學會了其他漁場的形成原因，最後又問渡邊徹洋流是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小孩子的問題無窮無盡，渡邊徹一一解答。
突然間，小蓮失落起來，坐在座椅上低著頭。
「暈車了嗎？」渡邊徹擔憂地觀察她的臉色。
小蓮搖搖頭，不說話。
「怎麼了？」看起來不像是身體不舒服，渡邊徹放緩語氣。
沉默一會兒，小蓮失落地說︰「阿徹說的話，我很多都沒記住。」
「沒記住、忘了，都沒關系。」渡邊徹模模她的腦袋，「小蓮可以隨時問我，哥哥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回答你。」
「……嗯。」
小蓮依舊低著頭，夠不著地面的小短腿，輕輕晃動。
清野凜看著兩人，美麗的唇角，露出充滿暖意的微笑。
九條美姬看了看渡邊徹，什麼話沒說，望向窗外。
快到海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