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來情去意

那姑娘的年齡看上去不比阮緗大太多——僅從外表上說。畢竟妖怪嘛,只要妖力足夠,年幼的想從外形上變得年長,年長的想要變成年輕的模樣,都是輕輕松松的事。因此,僅從外貌上判斷她的年齡並不可靠。

至少他們能從第一時間判斷出這孩子是個妖怪。

她一直在眯著眼笑,穿著一身玫紅的衣袍,色彩搭配如遍野的山茶花,腰上還系了大大的蝴蝶緞帶,從正面看過去像個小翅膀一樣。葉聆是唯一一個沒有察覺她身份的人,只是很小聲地朝其他人問︰

「這、這位就是皋月君嗎……?」

女孩忽然睜大了圓溜溜的眼楮,還緊緊盯著她,但嘴上笑意不減。謝轍平淡地說︰

「不是。她應該是皋月君的手下。真正的皋月君,是一位人類。」

女孩挑起左邊的眉毛。

「噢……你們這麼肯定的嗎?為什麼我不能是歿影閣主呢?你們……哪兒來的消息?」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她也不打算再演戲了。畢竟歿影閣已經存在了數百余年,即使每個人所見到的「閣主」模樣不一,那真正唯一的主人也只有一個,總有知情的大嘴巴忍不住滿世界去說的。這小女孩好像也不想真正追究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只是隨口問問。

寒觴吸了口氣,又很快吐出來︰「呼——好吧,小姑娘,我們是真有要事要找閣主大人。您若是方便的話,還麻煩請傳個話,請她屈尊見見我們?」

「天呢,那我的名姓就是這麼無足輕重嗎?听上去可真傷人。」

女孩哀愁地皺起眉,好像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寒觴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沒說什麼,謝轍就先展開了自我介紹。

「在下謝轍,這位公子是鐘離寒觴,而這位是葉聆姑娘。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于是女孩溜溜地轉了轉眼楮,道︰「嗯……算你有禮貌。你們說的不錯,我的確是皋月大人的手下,喚作朱桐。但閣主大人可是很忙的,沒什麼大事,告訴我們下面的人也一樣。」

「我們每一位來到這里,都有要事求見閣主大人。」寒觴誠懇地說。

「喔,那,她不在。」

朱桐笑著聳肩。寒觴又做了一個深呼吸,有種打人的沖動。但他並不是那樣暴躁的人,只是覺得有點煩躁,他可不喜歡這種無聊的玩笑——盡管他自己還挺擅長,但別人在要緊的事上這麼給他兜圈子可不行。不過眼前這丫頭估計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謝轍默默抬起手攔住他,再次對朱桐耐心地解釋道︰

「我受青陽初空‧睦月君的指點,來此地尋找他托付給歿影閣的東西。其他人……」

「哦哦哦,」朱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原來是你啊,直說嘛。嗨呀,你的名字可太普通啦,雖然閣主大人給我們說過,但我差點就忘了。那,她就在了。我帶你們見她去。」

說著,朱桐便轉身蹦蹦跳跳地走了,謝轍跟了上去。寒觴和葉聆面面廝覷,一臉莫名其妙。他們心里都在想︰天啊,這人的存在感真的太低了,連名字也可以被人听了就忘的。不過他倆也不能保證,若不是三人已經朝夕相處這麼些天,恐怕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對他的存在也會視而不見的。

不知為何,明明來到這條死胡同的路只有一條,可朱桐帶他們走的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條。雖然都是這種陰暗寒冷的通道,但這條路明顯有更多的熒光,偶爾上方還會垂下特殊的藤蔓。她領著三人走了一陣,終于停在一處石壁側方。朱桐用指尖輕觸石壁,上面立刻出現了裂紋,隨之砰然破碎。但聲音不大,完全不像石頭崩塌開裂,只像是又薄又脆的餅被掰斷了一樣。眼前出現一道青色靈石珠串成的簾子,她掀開簾子放幾人進去。謝轍第一個進去,發現這里的空間要開闊很多,穹頂也更高了。就在前方有一個身影在一排蠟燭前擺弄什麼。蠟燭是白色的,火光是青藍色的。她身邊有不規則的熒光盤旋閃爍,走近些看,原來是輕盈翩躚的靈蝶。

葉聆再回過頭,發現朱桐姑娘沒有跟進來。不僅如此,那道簾子也不見了,背後又變成了平滑的石壁,上面的苔痕也十分完整,不像被破壞過的樣子。

「你來的比妾身猜的更早。」

那女人轉過身,一只青藍靈蝶掠過她的眼前。她的聲音悠揚且空靈,不像是她在幾人面前說話,而是聲音從更遙遠的地方傳來。她身上的織物看著就很昂貴,色彩過渡不知是怎麼處理的,像黃昏時節從東到西的天空般自然,只不過是冷色調的。從雨霧朦朧的遠山般的裊裊青綠,到深邃暗沉的夜海般的幽幽深藍,幾乎囊括了二者間所有能變幻出的顏色,或明亮或暗沉。輕飄飄的布料與沉甸甸的銀飾相得益彰。她身段修長,手臂從銀白如星輝瀑布似的長發間伸出來,也如凝脂般潔白,大概因為她終日不見陽光吧。

她從那個方向款款而來,頭上插著的步搖輕輕晃動。那是點翠嗎?看上去和她本人一樣漂亮。這種予人窒息般美感的人,就是傳言中歿影閣的真正主人嗎?

葉聆見過美人,但沒想到人還能生得這樣美。這種感覺又與先前陶逐姑娘給他們的感覺不同。沒有脂粉味,沒有花果香,只有一種寒淡凜冽的氣息迎面而來。她不俗不艷,不嬌不媚,像是不屬于塵世間的女子。若說陶逐是一朵絢爛的花,皋月君一定是精雕細琢的足夠以假亂真的靈石之花,後者的生命力比前者更真摯動人——雖然二者身份懸殊,拿那種人和她比較也太過失禮,但他們也確實想不出近期見過的其他美人了。連寒觴也略微晃神。他見過的美人比聆多了太多,甚至自己也變過,但比起化形術所含帶的魅惑的法術,她干淨清澈,遠不是別人能比得上、學得來的。

謝轍倒是不為所動。難道所謂的靜心之法這麼厲害嗎?寒觴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他,真心懷疑此人廟里待久了,身上有哪些部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見過皋月君。我在收到睦月君來信的時候,便在安頓好母親後立刻出發了。雖然心里想著一刻也不能耽誤,但一路走下來,還是遇上了些麻煩,我也有……多管閑事的時候。」

皋月君緩緩點頭,道︰「你做事倒是干淨利落,不拖泥帶水,又心懷天下,說不定當真是駕馭風雲斬的好料子。」

「風雲斬?」

葉聆呆呆地反問一句,忽然發現謝轍和寒觴都愣住了。謝轍還沒說話,寒觴就抬高了聲音道︰「是、是上一任水無君所鑄的六道神兵之一嗎?」

「是‘天道’沒錯。哎,說來可真是慘淡,他分明也是馭兵的一把好手,最後人們只是因為他的兵器而記住他。知道他本身能刀善劍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略有耳聞。」寒觴有些激動,「但風雲斬果真在這里?」

「喏,就在這兒,妾身隨身帶著呢。」

說罷,皋月君從頭上摘下其中一根簪子。她將其輕輕拋起,再落到手里時,就成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她將它托在手里,就這樣遞交給了謝轍。謝轍還在愣神,也不知是該接還是不該接。看樣子,他也只知道睦月君讓他取的是一把劍,卻沒說過是什麼劍。聆看過去,倒也覺得那劍外形普通,與尋常的三尺青鋒並無區別。

「愣著做什麼?莫非,怕妾身給你掉包了不成?」

「絕無此意……」

謝轍立刻伸手接過來,並深深鞠了一躬。他感到這把劍落在手里很輕,只有兩斤,約模常見刀劍的一半重。皋月君略歪過頭,打量著謝轍手里的劍。一只靈蝶落到劍面兒上,她才輕聲說道︰

「嗯……感覺沒什麼變化呢。听說被劍選中的人,都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天象出現。不過說到底也只是听說,就算有,也可能只是趕巧罷了,你也不必灰心。」

謝轍哪兒敢灰心呢?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絕世神兵。

「我怕我駕馭不了它。」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顫,又好像沒有,「睦月君一定是高看我了,或是因為看著我長大,許是偏心。我一來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二來也不是什麼俠肝義膽的江湖游俠,只是空有一副多管閑事的所謂好心,還有各方面都差點兒火候的七拼八湊的功夫……我怎麼配得上伏松風待的兵器?想必,睦月君還有其他話沒對我說完……」

「你自個兒悟吧,青陽初空總是這樣話說一半。不過,既然是他看中的人,應該不會有差錯。從來沒誰說過得到什麼兵器,就要背負什麼使命。至于劍在你手里,你如何使用,都隨你的心意。諸位站著不累麼?坐下來歇息一下吧。」

說著,她便從容地穿過三人間。正中央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副桌椅,琉璃打造,看上去清爽冰涼。靈蝶操縱著精致的茶壺往杯中倒下茶水,葉聆只敢看著,不敢動,謝轍也站在原地沒有挪窩。只有寒觴饒有興趣地湊到桌邊坐下,追問皋月君說︰

「您這里還有其他六道神兵麼?」

「倒也可惜,若都在妾身手中,妾身做夢也能笑醒。你們可知蒼曳城?那邊近郊的山可不老實,都是些睡著的火山。伏松風待以身鑄劍,殞命于此,是紅玄長夜奉命回收的兵器。按理說,刀劍都在他的手中,不過這麼多年,流落出去也算正常……唯有寄意天界道的風雲斬,是奈落至底之主下令交付睦月君保管。哦,還有寄意人道的斷塵寰,當時在一個人類的姑娘手中。後來她壽終正寢,斷塵寰應該交給她師父保管了。她師父是位仙人。」

一听到這兒,寒觴有些欣喜。他對這位小姑娘有些別樣的感覺,因為在師父的身份這一方面,她和自己有點像。謝轍和聆終于入座了。前者將劍輕輕擺在桌上,皺起了眉。

他有些不可置信︰「其他的兵器……常人都不能駕馭得來。」

「總有人可以。」皋月君輕笑起來,「那位大人讓紅玄長夜來負責,他們定然都是心中有數的,諸位不必多心。對了,你這劍出去隨便配個劍鞘便是,它比它兄弟們好伺候些。」

三人都神情迷茫地坐在對面。皋月君輕輕啜了一口茶水,又欣然道︰

「好了,那麼除此之外……四位還有什麼事,值得扎堆地來麻煩妾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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