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回︰無可把握

本以為,最差落下一個餓死密室的結局,僅留下幾具尸體供後人瞻仰。不曾想,若是這地四面八方地擠壓下來,可連個全尸都落不下來。

「快想想辦法啊!」

「想個屁的辦法,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啊?」

就在他們吵成一鍋粥的時候,柳聲寒忽然發話了。

「……興許不是讓我們找丟失的一瓣。」

「那會是什麼?」

三人重新回到柳聲寒身邊,繞著圓錐尖端的水晶花看。的確,柱狀的空間相較之前顯得逼仄許多。時間的流逝也令人精神緊繃。

「這片花瓣沒有丟。」

柳聲寒又說。緊接著,她伸出手,憑空捏起了殘缺的地方。

「它還在?」

「還在,但不能被觀察到。它和其他花瓣一樣,是水晶打磨的——透明的水晶。」

果真如此嗎?

為什麼看不到了……是因為與水的顏色相同?水是什麼顏色?

水是什麼顏色?

這時,白涯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抽出一把刀來。

「喂,你干什麼?」祈煥當即警覺起來,「你可別把這朵花也砍了,一點後路不留啊。」

「閉嘴。」

白涯瞪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到祈煥腦子里比他開口時還要吵。接著,他將刀橫過來,緩緩地踫觸在花瓣之上。他沒有施力,僅讓刀面與花瓣發生接觸罷了。

然後,他挪開了刀,水晶雕琢的媧堇華又少了一瓣。僅有三種顏色呈現在他們面前。

紅,白,青。

「你做了什麼?」祈煥問,「怎麼做到的?難道……」

不需要白涯解釋,他似乎就想明白了。相傳媧堇華是女媧補天之熔石隨天火而墜,落到土地上,燃起燎原之火。大雨傾盆,天火將熄,便開出了花,露出地下的礦脈。它是集五行之力的神花,每一片花瓣都象征著一種力量。

海便是水,而白涯的刀是金。如此一來,倒也有了辦法。柳聲寒隨即取出一支筆……不對,應該說是半支,是被縋烏斬斷的半支。她用這竹子做成的筆輕輕拂過其余的三片花瓣,青色的花瓣也失去了色彩。

祈煥小心地伸出手,踫觸了那光禿禿的地方,確實感受到看不見的阻力——它還存在。于是乎,他開始在全身上下模索起來,終于將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手上。出于習慣,他的手臂上還纏著那些白色的、如今有些髒兮兮的紗條。他將手指伸進縫隙里刮了刮,模出非常細小的幾粒沙子。若不是形勢所迫,恐怕它們能安逸地在里面藏上很久。

其余的兩片花瓣上,他各自放了兩三粒沙子。眾目睽睽之下,白色的水晶花瓣也褪去了色彩。現在,原本美麗的假花上只剩那一片刺眼的紅色了。

……上哪兒生火?

幾人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鮫人也需要面對這種謎題嗎……?」祈煥對此十分好奇。

「退後。」

霜月君忽然抬起手,其他人在听到他的指令時,下意識地向後了些。這時候,他們的後背已經踫到了圓柱形的牆壁上。他們都有些焦慮——時間竟過得這麼快。

還沒來得及感慨更多,視野忽然被一片慘白色包裹,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被這噴薄而出的白煙籠罩。是白煙嗎?還是水泡,或者別的東西?強烈的冷流迎面而來,濃密而狂亂的泡沫間,幾人依稀看到青藍色的火光。它在水下燃燒,將水沸騰了嗎?可幾人能感到的並非火的暖意,而是刺骨的冰涼,連綃衣也無法阻止這種冷意。

白涯抬起手,發現罩著薄布的地方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殼。

「你在做什麼?!」祈煥驚呼。

灰白的色彩頃刻間便分布在柱形室內的各個角落,連他們吸入肺里的氣體,都有一種奇怪的焦糊味。幾人紛紛眯起眼楮,抬起手臂遮擋,以降低被奪取視線後的不安。不過異常比他們想象的更早消失。當覺得眼前的一切又歸于平靜時,他們放下手臂,發現視野比之前又空曠了太多。大概是恢復成之前的樣子了。

眼前的水晶錐與媧堇華都消失了,四人面前空空蕩蕩。若要說還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大概要數他們身後多出的旋轉階梯了。誠然,以現在他們的情況,是不需要「行走」的。但階梯是一種象征,一種指引,這或許也是模仿陸地上人類的建築風格。

「你做了什麼?」白涯問霜月君。

「一種……冷火,內力的火,可以在水下燃燒……解釋了你們也不懂,懶得想了。」

這種傲慢向來令人不爽,可偏偏傲慢與能力相匹配。這種介于令人發作的邊緣,卻不佔理的做派實在氣人。暖才文學網

環繞著牆壁螺旋上行的階梯,很容易誘使人順其而上。他們的確也這麼做了。

階梯不長,他們很快來到第二層。比起第一層,這里有額外的光亮。不是上方的燈,而是下方的地面。地面像銀色的鏡子一樣,平滑,晃眼。

「先別走。」柳聲寒制止了準備前進的祈煥,「不太對勁。」

「有金屬的味道。」霜月君說。

聲寒再次取出拿半支筆,朝著面前平坦的地面丟了過去。它並不是柱體,當然不會滾動了,這半支筆只是落到地面上,在他們面前,一動不動。

接著,地面發生了凹陷。

它被吞沒了——這很奇怪。地面上伸出無數細小的、銀白的觸須,它們將這半支筆攬了起來,生拉硬拽,用力拖到了地板之下。在他們驚異的目光注視下,半支筆完全消失在視線里,地面很快變得平滑如新。

然後,柳聲寒將另外半支筆用力丟出去。看得出,她想盡力將它扔到很遠的地方。可很快再次有銀白的觸須——它們更加粗壯,更加無序,饑不擇食地飛撲起來,以一種很怪異的姿態將另外半支筆抓住了。隨後,觸須們再度將它拉入地板。在這比上一次更加激烈的異狀過後,地面又恢復成原先的樣子,看不出絲毫變化。

「地、地板是活的?」

「水銀。」

「怎麼可能?!」

祈煥不傻,他當然知道水銀是什麼東西。可水銀應該很沉很沉,任何東西都應該漂浮在上面才對。更重要的是,水銀怎麼可能是活的?就像剛才,像是……有生命一樣?他當然听說過各種墓穴中使用水銀做機關或是保存東西的說法,可它會主動「捕食」嗎?像一種活著的、不為人所知的生命?

這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就是水銀。」霜月君十分篤定,「只不過施加了某種咒術而已。」

「而已?!」

再驚訝也沒用,總得想個辦法過去。可除了眼前這條路外,他們當然沒得可選。直接游過去麼?一定會被這發瘋的水銀拽進去,死死摁住,直到他們的肺里全被這種液態的金屬灌滿,一絲一毫的氣體都會被擠壓出去,綃衣也救不了他們。

「不如試試……以火克金?」

祈煥試探性地提出建議,霜月君竟然照做了。他的手沒有接觸到水銀面上,而是懸停在離它大約不到一寸的距離。忽然,從他的掌心下燃起激烈的火光,在瞬間擴散到這片水銀面的每個角落。同時,青白色的霜痕緩慢地在水銀面上生長,蔓延。

透亮的水銀將妖異的海之火完全倒映,將這種錯亂的視覺擴大一倍。火焰燃燒,扭曲,青白細密的煙或是氣泡掙扎扭動,讓畫面支離破碎,顛三倒四,他們感到不同程度的不適。

隨著青白的霜痕擴散,火勢隨之褪去,整個視野又暗了下來,變得安靜。一層薄薄的殼覆蓋在水銀面上,像是下了一場雪。

「現在……能走嗎?」

「你試試?」

「不了吧,要不老白先探探路?」

「你怎麼不走?」

幾人推推搡搡,誰也不敢邁出一步。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尖銳的鳴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鑽著木頭,或是金屬,十分刺耳。眼前的地面忽然開裂了,雖然沒有明顯的震感,那皸裂的痕跡仍勢不可擋,仿佛深埋地下的種子破土而出,準備在頃刻間變成參天巨樹。

他們再次後退了幾步。祈煥回頭,發現上來的階梯已經不見了,更沒有通往下一層的通道。在身後,只留出了圓形的、原本屬于旋轉樓梯的平坦的地面。這兒的地面也是透明的水晶制成,是除了水銀之外唯一能落腳的地方。透過透明地板,他們也不能看到樓下的景象。

幾個巨大的陰影落在他的身上。祈煥回過頭,發現許多礁石拔地而起。它們排列得十分有序,顯然是故意而為之。而那層水銀的水位已經下降。白涯冒險探出頭,發現水銀已經退到上層幾乎看不見的位置,只能瞥見一絲反光。林立的礁石柱像是梅花樁一樣。它們是直接從一層生長出來,還是來自更深的地方?

「那些水銀對筆桿的反應很大,或許因為它是木制的。至于這些礁石……我想,大約仍是五行之理。」柳聲寒繼續推測。

「怎麼說?」

「以火克金,土由火生。」

「啊,明白了。」白涯反應倒是很快,「礁石是土,所以,要以木克之。」

「然後……會引出火。」祈煥由此推算,「看來媧堇華只是一種提示。但,若是火隨木生。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拿木頭對付它,水晶宮又會燒起來?」

「有沒有別的辦法?」祈煥說,「現在莫不是要跳梅花樁了?會不會剛踩到哪兒,就塌下去啊?我總覺得處處都是機關,一點兒空子也沒得鑽。」

「你還有符嗎?」白涯問他。

「早泡壞了。」祈煥白了他一眼,「不曬干可沒法用。」

歪門邪道走不了,只能老老實實地破題。四人面面相覷,半晌又沒人說話了。

氣氛寂靜得可怕,比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令人不安。雖然,現在似乎沒有時間作為限制了,可他們也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退路。即使鮫人朋友們還在上方等候,他們也不能全身而退。見勢不妙,卻跑不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這感覺,簡直像是一把無形的刀架在脖子上,稍有不慎,就再無重見天日之時。

這是攬了個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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