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無分青白

廳堂是下沉式的,相對而言空曠許多,周圍的燭火也無法將其全部點亮。因此,中間的部分設立了額外的燭台,光自下而上地打著,令雕塑顯得更加陰森恐怖,威嚴萬分。一共有九尊雕塑,比外面的都要高大,這讓他們暫時忽略了雕塑下站著的小小的幾人。當然,走進了他們才發現,那竟就是修羅王與她的近身親信了。

這九尊雕塑,也正是這些人。因為他們高低是一致的,女王甚至更高一些,他們沒能一眼認出來。看了一會,才發現應當是刻意統一的,不能失了肅穆的氣氛。實際上呢,女王比任何一位修羅甚至人類都要嬌小。在它們之中,除了中央的王,還有兩個妖怪,一個人類,其余的也都是阿修羅。

不得不承認,君傲顏第一個認出她爹時,那種五味雜陳的心態不比不被相認時更好受。

「喲,怎麼啦……」走近之後,祈煥也不敢大聲說話,「諸位怎麼這麼嚴肅?」

的確,這九人之中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似的。若是走在他們之間,恐怕能被那種黏稠感固定住了。燈台雖比雕塑低,卻比修羅還要高出許多,光從上面打下來,他們的表情依然不令人覺得友善。

「來了。」

修羅王似乎不是很高興,但這種情緒並非是他們帶來的。在他們來之前,好像已經發生了什麼性質嚴重的事件。這次見面,她手中多了一把兵器。這武器,不論在九天國還是在他們故土,他們都不曾見過。那東西像鐮刀,又像鉤子,單從外表上起名,或許幾人樂意將其稱為「鉤刀」。雖說是刀,它卻是雙面開刃的,從這點上更像是劍,曲形的劍。這把鉤刀彎曲的弧度很大,幾乎環成一個半圓,只有把柄忽然彎折下來。王手攥著它,手臂也貼在柄上,武器尖端的刃部抵在地上。她的重心都壓在上面,像是拄著一個半圓的杖。

「有失遠迎。」她勉強笑了笑,「孤本該在殿外,親自領你們進來,將這里的英雄好漢一一介紹給你們。有皇室的,也有民間的……但若說能在這兒有一席之地,享有戰神美譽的戰士們,可都有著說不完的光輝事跡。可惜啊……」

她攤開手,身體微微後傾,彎刀的弧度碾了下去,刀尖抬上來了些。

「可惜什麼?」

「可惜這戰神寶殿……」王的眼神更加銳利,「竟遭了賊。」

「賊?」

王不再說話。她昂起頭,凝視著屬于自己的那尊雕像。石雕同她本人一樣,即使是無機的死物,仍威風不減。雕像身披戰甲,凜然而肅穆。它手持一把奇怪的、如同鐮刀一樣的弧形兵器,直挺挺地站著,眼神像活的一樣。

在雕塑的前胸,該系著戰甲斗篷的位置,有一個小孔。這孔實際上很大,只是從下面看估計不出真實的尺寸。它的形狀有些怪,像一個巨大的鎖眼。

「那里原本是我們的鎮國之寶。」

有位「好心人」做了解說。他是那八位將領之一,相對而言,他的體型顯得有些縴弱,聲音也細聲細氣的。他是個妖怪,且從未掩飾過身上的妖氣。其實呢,僅從他那頭非人的玫色長發上就能猜出個差不離。

「所以寶物本在那里,可是遭賊人竊取了嗎?」

「是咯。」

細細看來,那「鎖孔」細長,上半部分是弧形,下半段兒是帶尖之狀,不正是降魔杵的形狀嗎?想到這兒,幾人的心里都「咯 」一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難怪領路那位大哥的臉色這麼差。想必是在找人的時候,多少就預料到了什麼。

「把他們叫進來。」

王只是輕描淡寫地撂下一句,領路的修羅慌不擇路地離開了。大概是去喊門口的侍衛了吧?說來也怪,在這種即使用來關犯人也絕無逃出可能的地方,怎麼能有人如此堂而皇之地進來,又偷偷將降魔杵挖下來,再大搖大擺地帶走?

那人前腳離開,女王忽然腳下發力,掄起手中的鉤刀,掛在自己雕像上,將整個人帶了上去。這三兩下的動作利落得很,也不由得讓他們擔心會不會刮壞雕塑。不過,那應該是很好的材質,即使金屬與它摩擦出了火花,燭光下也沒有顯露出劃痕來。

女王弓下腰,像動物似的細細地在石雕上嗅著,試圖捕捉到什麼蛛絲馬跡。她也謹慎地觀察著上方,終于看到了一抹淺淺的灰——大概是在雕像抬起來的手指的位置。站在這里,伸出手的確能模到那個「鎖孔」。王一手還抓著刀柄,吊在空中,另一手用一根指頭將灰跡擦下來。接著,她將這點灰土塞進口中,在牙上摩擦了幾下。

「里頭沒這麼粗糙的沙土……不是內鬼。」

她跳了下來,重重地落到地上,整個大廳內回蕩著響聲。

沒人敢接話。不久,就有三個人走了進來,其中兩個正是門口的守衛。他們走近以後,幾人听到細碎的、吱吱呀呀的聲音。起初他們以為是盔甲間的摩擦,可當他們停下來時,這種細微的聲音還在持續,甚至在安靜之中更加明顯了。

他們不是在發抖吧?

丟了鎮國之寶,的確是重罪,也難怪這幾個人高馬大的修羅害怕。只是在身高體型遠不及自己的國君面前,這一幕顯得很特別。

「看管不力……當如何定罪?」百花文學

她冷冷地說著,聲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讓人听得清楚。

「我們……」

「昨日有何人來過?」

「回、回陛下,並沒有人——」

倏然一聲輕響,王的鉤刀已從右手轉到左手上去。只是倒個手的功夫,那個守衛便不說話了。接著,他整個人忽然向後倒去——不,不是整個人,只有半個。大量血液從胸膛那里噴薄而出,勢如火山,滾燙的血濺射在旁邊兩人的臉上。白涯等人下意識撤後一步,其他將領們則面無表情,似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鉤刀還干干淨淨的。而那人身上金屬的盔甲與亞麻的布匹,斷面也整整齊齊。

「沒有人?怎麼會呢?」

王啐了一口血——不是她的,繼而將視線挪到另一個守衛身上。他努力站直了些。

「我們、我們昨日交接的時候,一切正常——一切正常!連一只鳥都飛不過去,真的,我們……啊!」

王一揮刀,弧狀的兵刃從他身後刺了進來。刀尖尚未穿透身體,但扎扎實實瓖了進去。

「我們真的——」

她稍微翻轉刀刃,利器就在他的體內翻攪起來,血一陣陣地往外奔涌。他深色的皮膚都開始發白了,整張臉像是蒙在石灰里似的。哀嚎聲接連不斷,震得听者耳膜疼痛難忍。當下的王好像並不在意失誤究竟出在何處,只是想毫無意義地在尖叫聲中徒勞地問責。

「咦?奇怪了。」她自言自語,沒輕沒重地下手,似乎並不打算听到答案,「那麼交接應該是沒有出任何問題才對。若是內鬼倒還好說,只是我想不通,這究竟有什麼好處。唔,你們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戰士,怎麼會有人背叛我——我眼光是不會出錯的。那就是別人了,會是誰?誰如此蔑視我們修羅的尊嚴,而你們——你們又為何要用你們的無知與無能,為修羅族的同胞蒙羞?為什麼?這說出去……可不得讓人笑話嗎?這可不行,賓客還看著呢,這下可真是太丟人了。」

她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究竟是不是一回事,誰也無從知曉。只是,那守衛身上的洞是越來越大了。終于,她將手臂往外一揮,抽出了武器。守衛痛苦地跪在地上,蜷曲在一起,流淌的血液與身邊那半個修羅的血連在一起。

他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們都有責任。」她忽然看著給白涯他們帶路的人,「把所有人都叫進來,逐個審問。」

那人一顫,正轉過身,準備將這死刑的抉擇傳遞給外面的同胞。可就在這時,沉默至此的霜月君忽然開口了。

「照您這個審法,搭多少人的性命也不夠用啊。」

「請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們若當真不知情,城牆那邊的衛兵更不清楚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對人力的消耗,說實話,我不是很看好啊。」

「這您就不必操心了,就算將這些失職的飯桶們全部殺光,也有足夠的人來頂替。」

「嘖,跟你說話可真累。」霜月君微微皺眉,「不就是一根降魔杵麼?」

「那是我們的鎮國之寶。別忘了,失去了它,對你們也沒有好處。」

「你說這個?」

霜月君忽然從寬大的袖口里取出什麼東西。此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約小臂那樣長。

「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里?!」

別人還未說話,白涯先開了口。回想起昨天夜里頭沒見霜月君的影子,還真是讓他到戰神殿踩點去了。不僅踩點,順便還帶了「紀念品」回來。

而這些事,他們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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