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無由分說

鐵柵欄後的幾人,听著聲音的主人越走越近。等走進視線了,他們才發現這說人嘰喳的竟是個妖怪——還是個黃大仙。這副毛茸茸的模樣,在見識過凶神惡煞的修羅後,他們居然倍感親切。那黃仙已修出了半個人形,正走到門前,一邊用靈活的爪子開鎖,一邊猶自嘮叨不休︰

「進來了還不消停。跟我走一趟,都老實點!」

黃仙兒帶著他們出了監房,往大門領去。白涯以為他們要被轉移別處,在接近入口時,他卻拐了個彎,推開一處敞亮的側室,揚了揚嘴,示意他們進去。屋里只有桌椅,還有桌邊立著的一座棲架,站著個花哨的鳥兒,眼見不是什麼嚴刑拷打的地方。看起來霜月君所言有理,武國的巡城衛們並未給他們報上什麼嚴重罪名。牆邊還靠著兩人的兵器,他們相互對視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氣。

黃仙路過架子時,還伸手捋了捋鳥。尚未完全修出人形亦能克服捕食的天性,也實屬難得了。當然,他們也不知這鳥兒換了幾批。黃仙在桌後坐下,先數落了一番之前在街上他們推推搡搡的事兒,最後一拍桌子︰

「你們來我國國都,究竟有何目的,如實招來!」

「如實招來!」那鳥兒也跟著叫。

祈煥憋著的氣都要給笑出去了。他抽了抽嘴角︰「我們就是路過,莫名其妙就被抓了關起來。好不容易給您提了出來,又是這麼一大通訓。你們這可不是待客之道,頗失大國風度啊!」

「武國風度?」黃仙搔著腦殼嘟噥,清了清嗓子,板起臉來,「非我等不懂待客,是你們喧亂市井,都是有失體統。現在本大人不計前嫌,與你們好生說話,還不把實情道來?」

「啟稟大人,我們真就是取道國都……」

黃仙連連搖頭︰「你再與本官推月兌,那就是心懷不軌,罪加一等了。無論你們是來探親安居,還是比武揚威,最好與我盡數細說。若要定居,登記了身份也不留你們罪名。要是打擂,說明白了也能給你們做安排,這來往武客甚多,你們莫要自作主張。尋親更不愁連坐,有要找的人,恰好讓他們來作保,把你們帶走完事。」

君傲顏听得苦笑,正要與他解釋,霜月君把她往邊上一撥,對著他道︰「我們找人。」

白涯又開始頭疼了。那黃仙渾然不覺,舒心地咂咂嘴,執筆窸窣記下什麼。接著,他又朝霜月君發問︰

「找什麼人?名姓籍貫報來,文書簽字畫押,讓他們進來撈你們。」

「堂堂一國之君,不合適吧。」霜月君袖著手淡淡道。

「一國……啊?」黃仙驟然拔高了聲音,他唰地抬起頭,眼楮瞪得溜圓,「你當街鬧事要找國君?說什麼笑話!這班房關得你太舒坦,做白日夢啦?」

「有什麼笑話之處?我的確有要事找他。」

黃仙扶住了腦門︰「來個人喊兩句,就能去覲見國君,你當王城是跑馬場?你說說你什麼身份,找國君能有啥要事!」

霜月君認真起來,終于正眼看向他,說道︰「我自是有正經事的。在下六……」

他沒能說完。柳聲寒早挨到了他身後,扯住他衣袖一拽。這力道不足以影響什麼,卻足夠他疑惑地扭過臉,看她有什麼話要講。柳聲寒對他搖頭。

切莫打草驚蛇。

誰也不知道她從哪兒生出的擔憂,又是怕驚了什麼蛇。霜月君住了嘴,眉毛抬得老高。只見柳聲寒理了理衣襟,上前一步︰

「既是要事,我等不便在此信口說起。我知國君公務繁忙,王城秩序森嚴,可還請大人行個方便,為我們通傳你們管事。我們且讓他替我們上報,再等國君定奪,決不無端生事。」

「什麼不便信口。」黃仙不悅地一揮手,「我便是此處最高管事,你們果真有話,還是都與我詳盡分說的好。」

霜月君似是有些不耐了,聞言狐疑地掃了他一眼︰「……就你?」

他聲音拖得長,把質疑的味道也放大。黃仙霍然起身,繞出桌椅朝他走來︰

「小子,你胡言亂語很久了,這又是看輕誰的意思?不使點手段,你還真不知本官如何能在國都掙得一席之地——」

這班房雖臨近城門,算是在繁華路段,卻實在門可羅雀。門口的守衛又打了個哈欠,盤算著何時才到輪班時辰,能把這枯燥差事甩下。另一人忍不住跟著呵欠連天,忙甩了甩腦袋,強打精神道︰

「哎你說,老大都進去這麼久了,也不知問出點啥沒?那幾個外來人古古怪怪,不會是什麼扎手點子吧。」

「能扎到哪去,老大還用得著你擔心……」

衛兵無精打采地回話,拔腿要走︰「我去解個手,長官出來若是問起……啊呀!」

他一聲大叫,他的同伴比他也不遑多讓。然而他們的聲音都被牆壁崩碎的巨響掩蓋了,就在他方才站著的位置,身後門牆轟然炸開一個口子,煙塵彌漫中,似乎還有個人影飛了出來。兩個門衛嚇得連連退步,咳嗽著揮散眼前灰土,定楮一看,發出了更慘烈的驚呼︰

「老,老大?!」168書庫

屋內,祈煥眯著眼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傾瀉進來的光。等他看清眼前景象,不禁咽了口唾沫︰那據說是班房總管的黃仙躺在一片廢墟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饒是君傲顏行軍見多了動武場面,也無意識地發出嘆問︰

「您、您這是……?」

「我就……推了一下。」

罪魁禍首,居然比誰都要茫然。霜月君的手還抬在半空︰「我沒想把他怎麼樣。動靜有點大……怎會如此?」

「您是誠心要來打架的吧?兜這麼大圈子?」

白涯煩得不行,他一探頭,剛好和外邊的看守對上眼。那倆人一愣,齊刷刷後退一步,轉身就跑。他再回過頭,桌邊的棲架還好好的,那鳥兒還站在上頭,豎著毛直哆嗦。見他看來,大叫了一嗓子︰

「老大!」

緊接著,它振翅便飛,活月兌月兌是落荒而逃的架勢。一路上,嘴里還叫著「老大」呢。

柳聲寒慢了一拍,沒能攔住,此時皺眉說道︰「這禽鳥能作人言,怕是要飛去報信。」

「趕緊走。再不走,走不了了……你還在干什麼!」

白涯對著蹲在暈迷的黃仙邊的霜月君暴喝。後者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

「弄醒。我不知道皇城怎麼進,既然要說事,若一路殺進去,也不甚好。」

「弄醒?然後呢?賠禮說你不是故意的?」白涯直接動手去拉他了,其余三人也收攏了身上物件,開始張望道路,「洗不清了,人哪會就這麼听你的?先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們撒開腿蒙頭狂奔,只想著先遠離身後一地狼藉的班房,把這飛來橫禍甩得越遠越好。天不遂人意,他們剛離開班房不久,鑽出一條小巷,祈煥立刻就瞅見大道另一頭,有修羅護衛在四下搜尋什麼。他一探頭,那修羅便朝他們看了過來。看一眼不掉肉,可那修羅立時邁開腿,眼看著就沖他們過來了。

祈煥一拍手︰「也太快了——跑跑跑,開始逮我們了!」

鬧大了。修羅衛兵們也許是收到了報信,也許,是看他們在王城發足狂奔,又有同僚在追趕,本能地加入進來。他們慌不擇路,一路想朝人多的地方鑽,以混淆視听,甩月兌後邊滾雪球般,越攢越長的尾巴。一邊跑,祈煥還止不住嘀咕︰

「這武國國都,怎麼,路上人稀稀拉拉的?人都、都都去哪了,躲都沒得躲!」

也不知是誰在領路,那位又是否識得方位,他們本能地追著同伴的腳步,確乎離班房越來越遠,卻不清楚自己跑到何處了。直到耳邊的器樂與人聲喧囂得震耳欲聾,他們才回過神來,一頭扎進人群外圍後,紛紛剎住腳步。君傲顏彎下腰揉著雙膝,氣息倒還算均勻︰

「這里怎麼這麼熱鬧,鑼鼓喧天,大戶人家娶親嗎?」

「誰知道,我就曉得難怪剛才一路沒人,原來是都到這兒湊熱鬧了……哎!」

柳聲寒忽然踉蹌了一下。祈煥伸手要抓住她,卻發覺自己也被身邊人撞得一個趔趄。他的同伴們也是一般情況,白涯與君傲顏對視了一眼,他們要擠出去並不困難,可後有追兵,這並不是好的選擇。

霜月君大概也是這樣想,于是五個人一同順著人潮的裹挾,朝喧鬧的中心去了。臨近了,他們發覺那是處四面開放的高台,想來不是君傲顏所猜,是什麼娶親的隊伍。但敲鑼打鼓的陣仗絲毫不差,以至于他們一直來到近前,才听清台上的呼喝,與左近圍觀者的吶喊助威。

是一座擂台。此刻正有人在比武,才將方圓幾里地的居民都吸引了過來。

白涯不自覺腳下一頓。他踮起腳尖,往那妝點隆重的台子望。他身邊的霜月君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你不跑了?」

「就看兩眼。」

「有什麼好看?」霜月君歪了歪頭,滿面不解,「土雞瓦狗,你竟覺得有趣麼?還走麼?」

人群依然在涌動,君傲顏終于抓到機會擠到了他倆身旁,沖著白涯耳朵喊話︰「現在這大路上人多眼雜,不好辦!咱得找個屋內的地方藏會兒!」

「你看這附近,有過得去的房子嗎!」白涯也扯著嗓子吼回去。倒不怕人听到——太吵了,太嘈雜了。

這樣想著,他耳朵一動,留意到身側的方向,喧嘩似乎減弱了……

他們不約而同,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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