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無所施術

妖怪。

這是兩人看到確切的景象後得出的結論。但比起妖怪,那種妖氣令他們感到奇怪,奇怪到他們最開始沒能在第一時間就做出這樣的判斷。在微光下,那些模樣令人戰栗的妖怪,手持模樣奇異的兵器對他們窮追猛打。

海灘上頓時熱鬧起來。祈煥省下來的符咒全在此時發揮了作用——他受了皮外傷,沾著自己的血,在空白符咒上畫上歪七扭八的紋樣。將那樣的符咒貼過去,會擴撒出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把妖怪彈開,但撐不了太久。白涯的彎刀與傲顏的陌刀在這種近身戰中,都能發揮出舉足輕重的作用。

那些妖怪實在是,太奇怪,太奇怪了。

人在回憶過去所面臨的恐懼時刻,總會將所見所聞下意識地夸大,扭曲,以強化那種切實的震顫。但他們敢肯定,此時此刻,自己面臨的,是的的確確令人戰栗的怪物。微弱的天光下,他們能隱約發覺這些妖怪多是墨綠色或是暗藍色的皮膚,有一種奇異的光澤,這種光澤看上去並不順滑,反而呈現出一種矛盾的粗糙感。附著的大小不一的鱗片或許是這種粗糙感的來源,即使是它們自身部位發生的摩擦,也能產生一種粘膩的、膠紙翻攪的聲音,令人作嘔。它們之中,有的眼楮長在兩側,非常大,而且從不合上。也有的眼楮分得更遠,一上一下,一個在頭頂,一個在下巴。更有甚者,連嘴也不止一張。它們的脖頸側面有奇怪的裂紋,像鰓似的,也有魚鰭一樣的扇翼連接著它們的大小臂,或是豎在背後、頭頂。當它們示威時,會發出一種可怖的嘶吼聲,聲音不大,卻令耳膜疼痛不止,簡直像一個原本健康卻遭遇不測的、垂死之人的掙扎。那時,它們的鰭便會立起來,身上還會從多個部位彈出尖刺,豪豬似的。那些細密的鱗片突兀地立了起來。一般而言,那是像蜥蜴、壁虎身上的角質,這時便會和魚鱗或蛇鱗一樣,層次分明,層層堆疊,並尖銳地立起,讓人看了從尾椎骨開始神經發麻,渾身發癢似的不受控制地顫抖。

在撕打的過程中,白涯能感受到它們身上很強的力量——非常強,如果是普通的彎刀早就被折斷了。而且它們的身體刀槍不入,即使是君傲顏那樣威力驚人的陌刀,也無法穿透它們的身體。那感覺很奇怪,傲顏感覺自己像是將刀捅進了一盆……黏稠的泥漿里,粘性驚人無比,似乎有股吸力狠狠擒住了刀刃,讓她怎麼也抽不出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陌刀從妖怪體內拔出,可妖怪卻沒受什麼傷似的,只有一些半透明的液體涌出,被刺處卻也和泥漿似的很快愈合。但它們大概是感到疼痛了,不斷地發出那種嘈雜的、常人無法承受的嘶吼,並表現得更具有攻擊性了。

「什麼玩意!」白涯的刀輕易切斷妖怪的手,「怎麼沒完沒了!」

「妖、妖怪吧?」半透明的濁液濺到祈煥臉上,「誒你看著點兒!」

君傲顏再度努力將刀從一個長角的妖怪脖頸側面抽回,她主要的力量幾乎都耗在這里。她高聲喊道︰

「是妖怪,就能被殺!但它們是怎麼也殺不死的!」

「一定有!」白涯回答,「所有的東西都能被殺死!但需要方法!」

「什麼方法?」

「陰陽術。」

有一只妖怪雙手握著三尖刀,趁他們說話的功夫向白涯刺來。它的爪子又細又長,連著松松垮垮的蹼,卻很靈活。它的皮膚雖然滑膩,但這些兵器的材質也令人起疑,看上去質感粗糙如珊瑚,或許這是它們能抓握住的原因。白涯再一抬刀,黑色的刀刃很快地掠過它的半身。突然間,妖怪的上半身向後折了過去,噴涌出大量黏稠的液體。祈煥注意到,它剩下的身體並沒有復原,在切口處冒出細密的黑煙。這燒焦的煙味與它們本身特有的腥味融合,實實在在刺激了他的胃,讓他差點沒當場吐了出來。這腥味與魚腥血腥都不相同,或者說像是二者融合的產物,近似于某種金屬被腐蝕生銹後發出的刺激性氣味,摻雜了腐爛發酵的蛤蜊肉。但祈煥明白了,他將五行之火的法術鍍在了刀刃上,才能讓妖怪無法復原。劃開的傷口已被燒成焦肉,又該如何愈合呢?原來是這種原理。

祈煥再使用的符咒,便是與火相關的法術。這點火對遼闊的大海而言是杯水車薪,三人默契地將戰場朝著內陸轉移。君傲顏帶兵打仗可以,降妖除魔可就差得太多。有一個樣貌奇異的妖怪舉著長兵與她對峙。那妖怪的頭頂上垂著一根繩子似的東西,前面懸掛著一小團不明的發光物質,在他們之間亂晃,令人眼暈。傲顏知道攻擊它本身沒用,而自己被捅傷可就要了親命,便一直與它保持距離。她用刀尖一挑,忽然將妖怪的長兵打飛。它在空中轉了一圈,直直刺進了妖怪的頭顱,將它固定在地上。君傲顏有些驚訝,但不得不立刻招架其他對手。而那一團小小的光暈,也在這妖怪的生命宣告終結後熄滅了。

火是一種對抗的方法……但或許不是它們畏懼的東西。在終于相對干燥的地帶,忽然有兩條熾熱的烈火地毯般向海邊奔去。源頭的火焰燃燒在祈煥纏繞布條的手臂上。一時間,強烈的光亮讓人眩暈,妖怪們也一時失了分寸。雖然並沒有多麼慌張,但這短暫的猶豫足以令他們月兌身。而在這片炫目繚亂的火光里,白涯的呼吸都要在那一瞬間停止。

——怪物,漫天的怪物。

原本隱晦的樣貌變得更加直白,在這層醒目之上,丑陋的程度也更是令人瞠目。在這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與嘶喊聲中,白涯與祈煥清晰地看到,有一個特殊的影子在火光中起舞。

君傲顏雙手持兵,在妖怪之中舞刀弄槍,左右開弓,輕巧靈活,仿佛手中拿著的只是兩把稻草。其中一個武器不屬于她,那是她主要的攻擊方式,而自己原本的陌刀起到的是輔助作用,挑、撥、推、趕,配合另一把奇怪的長槍將妖怪的皮肉割裂。斷肢殘骸在空中不斷飛舞,落入火焰,發出 啪的聲響,散布濃郁的霧氣,那讓人無比反胃的氣息她像是聞不到似的。她也受了傷,脖子連著鎖骨處被妖怪鋒利的爪子抓過,有幾道深深的血印,她全然不覺,仿佛自己血液的味道遮蔽了一切特殊的氣息,血與火的鮮紅也蒙住了她的眼楮。

她的眼楮閃閃發亮,火焰歡快地在其中躍動。

「她撐不了太——」

祈煥還未說完,白涯一個箭步飛躍過去。他太快了,只看到空中掠過一道黑影。他的那對彎刀竟然就扔在這兒,祈煥有些驚訝地撿起它們。沒有武器沖進這樣的火海中的確不是明智的選擇,但就在祈煥轉過身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白涯已經拽著傲顏的後領將她拖出了戰局之中,動作依然快得驚人,就好像傲顏的盔甲和武器沒有重量似的。

大部分妖怪依然處于迷茫的狀態,但少部分已經回過神。誰都不願當案板上的魚任人屠戮,它們很快追了過來。在傲顏匆忙反抗的過程中,屬于妖怪的那種武器從手中月兌落。祈煥迅速燃盡一張符咒,冒出大量的煙霧。煙霧有一股硫磺的味道,惹得他們一陣咳嗽。

「咳、咳咳,你就不、不能——」

「呼……咳咳咳,它們不是靠看的,而是嗅覺,只能……咳——」

原先藏著包袱的位置也不安全了。路過那里的時候,祈煥隨手拎起兩個袋子算是搶救,氣喘吁吁地隨另外兩人逃離那片可怖的煉獄。他不知道自己拿了什麼,但不能全部放棄。下次再回到這里,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景象了。

跑了很久,他們依然心有余悸。身後已經趨于安靜,三人也完全隱藏在了茂密的蕨類植物之中。祈煥幾次想要休息,白涯還是說不夠安全,于是他們走了更遠。直到很久後,白涯才說可以休息了,祈煥才丟掉包袱,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姓白的居然還有勁,四下尋來干燥的柴火,點燃一堆小小的火。相較之前祈煥的縱火規模,這樣的火焰在他們眼里都小了一圈。現在又變得太安靜,太安靜了,只有耳朵里還有血管在打鼓似的跳動,控訴方才自己受了怎樣的折磨。偶爾傳來怪異的蟲鳴聲本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但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時半會這些細小的聲音已讓人听不到了。

可回想起那一張張扭曲怪異的面龐,還是令人渾身發顫。劇烈運動後,每個人都是大汗淋灕,晚風一陣陣吹得人皮膚發麻。他們又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將氣息趨于平穩,這才面面廝覷,不斷反復而直觀地審視著身邊的人。

「我現在看著老白都眉清目秀的。」祈煥強調,「我說真的。」

「少廢話,刀還我。」

「你他……你還記得,我真是謝謝你。這麼沉你以為我願意拿嗎!要不是這倆玩意我一個人就能把包袱全部扛走。這下好了,怕是要讓那群妖怪給糟踐了。」

白涯接過刀,大概看了一眼,沒發現明顯的劃痕。隨後他在刀面上哈著氣,扯過衣角用力擦了擦。這保養刀的方式有點簡陋暴力,祈煥暗自月復誹。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始至終,君傲顏都不曾說過一句話。

「唔,君姑娘……」

祈煥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他手臂上的布條還是完整的,沒有絲毫燃燒的痕跡。

「君姑娘?」

真奇怪,方才那映襯出的火焰一點蹤跡也沒有了。眼前分明燒著篝火,她卻雙目無神,像是從一場離奇的大夢中蘇醒,沉浸于那光怪陸離的異像之中,無法自拔。

「君傲顏!」

白涯一摔雙兵,鋃鐺的響聲令她渾身一震,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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