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無面

狂風暴雨的撕扯後是一陣離奇的寂靜。祈煥對于這場異動最後的記憶,是忽然涌起的滔天巨浪,像一個孩子掀翻一只紙船似的將他們的船只狠狠拍下去。冰冷海水帶來的窒息感令他痛苦不堪,苦澀咸腥的氣息在鼻腔揮之不去,嗆得後腦勺一起犯疼。木頭、岩石或是水花的擊打已經變得不重要,它們對這一葉軀體的摧殘都是致命性的,不分什麼軟硬。

他是被凍醒的,寒冷突如其來。不如說,整個晚上他都在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里浸泡。但那是因為他的感官已經失靈了,現如今它恢復了原先的功能,這多少讓他清醒過來。還能感到寒冷或是疼痛,對一個死里逃生的人而言都難能可貴。他掙扎著爬起來,但每牽動一下筋肉,都導致那一片被拉扯得刺疼。身下的沙子很細,很軟,但覆蓋在這一帶被推上岸的破貝碎石就不那麼令人好受。祈煥終于克服了這種要命的痛覺,從扎手的碎屑中撐起身子。他抬起手看了一下,上面滿是海水泡出的褶皺。

站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也是要人親命,他疼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站起身,陽光繞得他眼暈。天已經亮了,他轉頭看向東方,太陽剛升起來。即使是這一個小動作,也讓他的頸椎像是被錐子捅進去一樣疼。這感覺他有生之年只體會過一次,也是因為睡得太死。他趴在枕頭上,一晚上沒翻身,落枕,第二天醒來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試圖將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活動開,這過程也像上刑似的。好在他身子骨結實,隔著一副皮囊,里面還沒被晃碎。

身後是滿地的木板、木棒,沒有完整的東西可以讓他辨認出之前的功能和作用。而且木制品太少了,船的大半部分已經消失在海中。看樣子,他運氣還不錯,暴風雨將他連人帶船扔到了這座荒島上。船當前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另外兩人的下落。他環顧左右,除了船只的廢料什麼都沒看見,便向前走了幾步。沒一會,他在一根粗壯的桅桿旁看到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他加快步伐跑過去,發現是一只明晃晃的刀。

這不是白涯的東西嗎?是雙刀的其中一把,另一把在哪兒?祈煥撿起彎刀,仔細端詳了一番。經過海水的沖刷和浸泡,它依然光亮如新。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材質,跟了姓白的二十幾年還這麼好用。也沒刀鞘保護,平時保養應該很麻煩吧?它是被海水沖上岸的嗎?另一個究竟在附近還是被海浪帶走了,這說不清楚。

「還我。」

「我了個……你大爺的!」

祈煥本來身子還不太听使喚,一只有力的手突然狠狠攥住了他的腳踝,那一瞬間他真覺得自己三魂七魄丟了八成。定楮一看,才發現桅桿下面壓了個人。這一帶的沙灘有很大的凹陷,穿得黑不溜秋的白涯正好埋在坑里,給桅桿蓋住了。祈煥一陣哆嗦,下意識地抽開了腿,跌在地上。既然罵出了口,當然是在摔倒後看清是怎麼一回事了。

白涯一手攥住地上的沙子,一手握著黑色彎刀,將刀刃插在沙地里,用力鑽出身,像一條靈活的蛇。祈煥在地上坐了半天,直到他完全爬出來,撿起另一把刀,站在他面前。

「一天不打我這刀的主意你渾身難受。」

「你放屁!」祈煥氣的肝疼,「想嚇死我嗎!鬼知道你在那兒!」

「不知道你就準備拿了?呼——」白涯一口氣吹掉刃上的沙子,「媽的,做了一晚上噩夢,差點沒醒來。」

「你還有心情做夢,我也是服了。」

祈煥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他們兩人的衣服還是潮濕的,沙子很難拍。他望了一眼白涯鑽出身的縫隙——那真的是一道縫隙。沙地只是微微凹陷,桅桿的另一端搭在遠處的石頭上,這夾角和凹陷處的距離並不寬裕,這姓白的該不是會什麼縮骨大法?這會恢復了心緒的祈煥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好家伙,這麼大浪你愣是一把刀沒丟。」祈煥真不知該不該贊許。

「吃飯保命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你沒了刀都不能沒。算了,你們也沒什麼可比性。」在祈煥問候他母親的生命健康之前,白涯緊接著又說,「船呢?」

祈煥努了努嘴︰「就剩這些了,你拼拼看?」

「還是等死吧。」

「喂,別這麼悲觀啊。」祈煥看著他翻了個白眼,「看你之前仿佛看出什麼端倪似的,結果還不是被拍上岸。」

「看你一副很能算卦的樣子,結果就算得知了吉凶還不是屁用不頂。」

「這……人和自然作斗爭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不是還說這是妖怪?」

「你不也認同了嗎?!」

「合著你知道怎麼對付似的。」

「不是,我說你這人怎麼……怎麼……等等,你不覺得我們現在不應該討論這個?」

「那討論什麼?中午吃什麼?」

「君傲顏呢?」

「……哦,還有這號人呢。」

「你真忘了還是裝的?!」

祈煥他懶得和白某人計較,連忙四處找人。可在海灘上繞了大半圈,即使走到木材稀疏的地方也沒見到半個人影。他有點著急,心想該不會還沒到地方,君姑娘就交代了吧?這萬一就剩他倆活著回去,朝廷該不會覺得他們合起伙來給她黑了……這要是降下罪來,怕是腦袋不保啊?

「你這找法,怕是要找到明天。」

白涯這廝不幫忙就算了,還在一邊說風涼話。

「你除了煞風景還能不能說幾句人話?我忍你很久了。」

白涯忽然認真地盯著他看了半天,卻什麼話都不說,讓祈煥心里毛毛的,尋思著他該不會小心眼到和那番話斤斤計較的地步吧?白涯好像在認真思考,也好像只是盯著他發呆。于是兩個人就這麼僵著,過了很久,他才忽然嘆了口氣。

「行吧。」

「行什麼?」

白涯沒說話,而是抬起兩把彎刀,將它們的刀刃從刀鍔一路摩擦到刀尖。祈煥皺起眉,覺得事情並不簡單。因為普通的刀這樣做,只能听到刺耳的聲響,但這對彎刀不同——它們發出的聲音是一種輕顫,一種低鳴,像是一種有生命的樂器的嗚咽。

大白天听著讓人後背發涼。更要命的是,白涯沒完沒了地重復這個動作,這詭異的鳴聲持續不斷。

「你搞什麼?」

「噓。」

像某種奇怪的宗教儀式,白涯每走幾步,就會重復一次這個動作。但祈煥終歸不傻,不追著問沒意義的問題,而是靠自己觀察。他開始注意到,這種鳴聲雖然接連不斷,但音律有些許不同的差異。白涯像在依靠這種聲音的變化,來推斷什麼東西的方位。

「你這是……以聲識位?」

「是。」

「任何人都可以麼?」

「不。我的刀接觸過她的陌刀,知道那把刀的特性。雖然不一定能找到那女的,但至少能知道兵器在哪里。好消息是,它好像也在這座島上。」

「哦……這對刀果然很不得了!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小命不保。」

「哦。」

兩個人繞了很大一圈,又經過了原點。祈煥感覺有點別扭,這不是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嗎?要是在截然不同的位置找到君傲顏,或者她的刀,實在太丟面子了。可要是找不到,事情就更麻煩了。所以,他還是不斷在心中祈禱,傲顏一定要平安無事。

走著走著,白涯開始向海水靠近。祈煥不由得有些擔心︰

「這……別是沉在海里了吧。」

「不知道,但不是沒可能。」

說著,他再次摩擦了刀刃。雖然一路都在听,但與第一次作比較,祈煥覺得這時的鳴聲更加尖促一些。白涯走到了船的廢墟邊,勉強能看出它曾經的骨架。這不過是個船,里面應該也沒剩下什麼資源。白涯偏偏站在旁邊,用刀指著那爛攤子說︰

「在里面。」

「刀在里面?」

祈煥將信將疑地湊上去,眼楮瞄著木板的裂縫往里看。就在這時,他忽然僵在那兒,愣了一會才縮回了頭,但很快他又貼上了眼楮,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

「姓白的,君姑娘在里面!」

「閃開。」

「啊?」

祈煥剛讓開一點點,白涯抬起腿就是一腳。「 嚓」一聲木板便被踢碎了,君傲顏的半截身子就卡在箱子間。不知她是怎麼在風暴中被塞在那兒的,而她的陌刀就橫著卡在拐角的地方,左右都貫穿木板,將她整個人別在里面。她臉色發青,還在昏迷著。祈煥沖上前用力去拽陌刀。此時,傲顏忽然睜開眼,一把攥住了眼前的刀柄。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下總算和朝廷有交代了。

「唔,你……謝謝……」

「是白少俠找到你的,他……喂,你來幫忙挪一下刀!」

祈煥回過頭,發現白涯早已事不關己般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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