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八十三回︰深情底理

「是你啊……」

霜月君的語調突然變得慵懶起來——雖然他平時都是這樣的。但至少這麼一來,慕琬可以松一口氣了。畢竟他看上去很放松。

「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那聲音又說。

「嗯,是了……我要把她帶到最近的靈脈出口。她在找人。」

「哦。」

那聲音短促而冷漠地回應著。于是霜月君接著走了,那聲音的源頭或許也離開了吧。但整個過程中,慕琬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第三個人」的氣息。她跟著走了兩步,還沒想明白,身後已拉開距離的長度又傳來剛才的聲音——即使她依然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不知道是誰。

「那個女人叫什麼?」

「嗯?」霜月君慢慢地回過頭,「怎麼,何事?」

慕琬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是誰?另一個六道無常嗎?她為什麼看不見?霜月君也看不見?還是說,是其他什麼有能力穿越靈脈的妖怪或人類?是歿影閣的幾人嗎?是她沒听過的聲音,應當不是。為什麼要追問霜月君的行動?還是隔了一段時間才發問的?他們的任務有重疊,亦或是敵對的部分?霜月君會回答他嗎?而對方在意這個答案嗎?他會幫自己,還是隨口打听,還是……

來殺自己的?

不,冷靜,不是這樣的,她還沒那麼大能耐讓一個六道無常……或者其他什麼靈力強到驚人的人物來殺她。但此時,她後頸上那一片紅褐色的「燙傷」隱隱作痛。她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確有其事,因為她明明看不到那傷的形狀,卻分明感受到它的存在,輪廓清晰極了。

她直到現在,或說根本沒有時間想明白,自己究竟何時做了什麼錯事,犯了什麼「彌天大罪」,會在蓮花池留下這樣丑陋的印記。

有人要讓她付出代價嗎?他會好好听自己說話嗎?而自己又有什麼具備說服力的言論與之談判呢?或者其他敵人……烙有朽月君咒令的人,或是鄔遠歸手下的人,再或者唐赫那樣的亡命之徒。亦或更多人,更多她不知道的人。

「我在找路。」那聲音說。

「什麼路?」霜月君回頭望向身後。看樣子,他確實是對那莫名感興趣于慕琬的人有些警惕,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別的什麼。

「通往雪硯谷最近的路。」

慕琬的心髒刺痛了一下,像一把刀,或者錐子,或其他更銳利——不,更鈍的東西扎透左胸口,沉重不堪又酸澀難忍。這種痛感甚至讓她回想起當年雁沐雪遇害的樣子。

玉亭遇害的樣子。

青鬼遇害的樣子。

所有因她、為她而死的,人的樣子。

誰?

干什麼?

……為什麼?

想不出更多的問題。因為沒一個是有答案的,所以追問其他的事沒有意義。

毫無意義。

霜月君斜眼看了眼她。他感覺到她雖紋絲不動,心卻在劇烈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看不見的極限。

「去雪硯谷……做什麼?」

「有人想去,去他們同伴的地方。他們的同伴不見了。所以……」那個聲音頓了頓,「你身邊的女人,叫什麼名字?」

慕琬幾乎要暈過去。

「你是誰?」她向浩瀚的星海追問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連回聲也听不到。

霜月君拎著她手肘後的袖子,往這邊揪了揪,示意她不要亂來。

「不如你直接告訴我,她那些同伴的名字吧。那樣會讓小姑娘覺得更安心些,對吧?」霜月君微微昂起頭,「水無君?」

「啊……」

她如釋重負,整個人都癱坐在這黑夜與閃爍交織的虛空之中。

黛鸞對著蠟燭發著呆已經許久,山海雙臂放在桌上,向下趴著,大概是在休息。桌上堆滿了佔卜用的銅錢、蠟燭,還有那根白色的發帶。它依然很干淨,一看就是被小心保存著的。而池梨與默涼不在這邊,默涼隨黛鸞回來的時候,被池梨叫走了。她想和他出去散散步,說說話——盡管現在已經很晚很晚了。

雲清盞與雲清弦站在門口,活像兩個門神。但這對「門神」是有感情的,是活生生的。她們時不時向里面張望,又時不時看看外面,等著極月君他們回來。她們沒敢追問,因為一炷香前她們听到了,山海在屋里輕聲嚷了句︰「怎麼就不在呢。」

怎麼就不在人間呢?

這時,兩位姑娘突然同時看向前方。

——的確是有人來了,但不是她們的師父,也不是水無君。

「啊——」雲清弦無意識地發出聲音,清盞也長開了嘴。

「噓。」

那人比了個手勢。兩個姑娘點點頭,讓開了這道門。絹雲寨的木頭捏起來都是軟軟的,他們砍的是山里特殊的木料,因而器物都沒什麼聲音——包括門。直到有人的影子悄悄從門外蔓延進來,籠罩到桌上。

「為什麼會沒有呢?我覺得她離我們很近,我幾乎都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黛鸞傻呆呆地說。

山海並沒有抬頭,發出悶悶的聲音︰「什麼味道?發帶上的吧。」

「一種淡淡的,淡淡的香味。」黛鸞望著蠟燭比劃著,「是我從來沒聞過也說不出的味道。和凡間的花果都不一樣,可能,是天上來的。」

「你想瘋了。」

「說不定是那香囊呢。雖然她好像已經弄丟了……唉,我都看見她了。」

黛鸞的臉頰癢癢的,感覺有小蟲在上面爬。但這麼冷的天哪兒來的蟲子呢?她不耐煩地模過臉,勾住不屬于自己的發絲。她昂起頭,正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山海猛抬起頭。

「……」

「真的。我是想瘋了,想出幻覺了。」

說著,她合起掌,突然拍了一下慕琬的臉。

「哎我去——」她嚷起來,「你怎麼打人呢!」

大概就是這麼句話,讓黛鸞又呆了一陣。她看了一眼山海,又轉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清弦與清盞——還有不知何時散步回來的池梨與默涼。四個人在門口竊竊私語著,大概是在交流什麼,但黛鸞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猛地勾住慕琬的脖子,半天都沒有撒手,差點給她勒得背過氣去。

這是個注定不會安靜的夜,若不是池梨他們再三提醒,黛鸞能把整個寨子都給鬧醒。

「你們知道嗎?那個靈脈實在是太好看了……我是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當時只是害怕,只是冷。我太久沒和你們在一起走了——我以前也是一個人,但沒走多久就遇到你們,還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慕琬嘰嘰呱呱地說著,像是要把前幾天都沒說完的話全補回來,「到處都是星星,頭上,腳下,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亮閃閃的,太好看了。我真遺憾我不會畫畫,不然我一定得想辦法給你們比劃出來。不過星星該怎麼畫?它們是發光的,是不是應該用黑色的紙和白色的墨?我啊……」

她肆無忌憚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仿佛在努力掩飾、極力撫平那些瘡疤——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她想讓她們在這一片熱鬧中都化為泡影。這種蒼白的掩飾,幾乎讓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她是把頭發披下來的。

「梁丘……」山海輕聲打斷了她,「你的發帶……」

「啊!」她看向桌子,抓起自己的發帶來,「這不是在極月君哪兒嗎?怎麼在你們這兒,他來過麼?還是我以前落在你們這兒的……」

山海還想說什麼,但終歸是覺得不合適,便閉上了口。黛鸞一直听著,這會兒卻突然沖上去,往她的額頭上狠狠地親了一口。雪硯谷的額飾幾乎要摁進她的皮膚,蓋戳似的,有點痛。但這比起其他形式的傷口與疼痛,要好得太多。

「你和山海都嚇我!」她大喊著,「還有施無棄,你們都嚇我!」

慕琬將她攬在懷里,輕輕抱著,什麼也不再說了。

山海與她面對面,他借機指了指門口。池梨與默涼倚靠在門邊,一直在看著她。那眼神說不上敵意,也談不上友善,那更像是某種觀察,某種審視。一般這種情況下,絕對能激起慕琬的不滿。但她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側著眉,表示詢問。

黛鸞從她的懷抱中抬起頭,對她說︰

「他們是池梨和默涼……默涼是默家的繼承人,唯一的繼承人。」

「啊,我听過。」于是慕琬友好地對他點頭,「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曾經。」

她最後的聲音很小,但默涼還是听到了,不如說她一開始也沒準備掩飾,只是覺得不禮貌便壓低聲音罷了。

「曾經。」默涼重復了一句,不是挑釁,而是確定。

「抱歉……」

「沒事,事實如此。」

山海輕皺起眉,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鼓起勇氣似的,示意了池梨的方向。

「那個是……是,是——你們掌門的女兒。」

慕琬似乎沒听懂,在座位上愣著沒動。她腦海里對這個說法是沒有概念的。反倒是池梨,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她面前,直直望著她。

「你是我爹最後的弟子?」

「……」

「一點也不像我嘛。」

門外,霜月君與水無月望了一眼那間小小的、亮著燭火的、在先前還熱鬧至極的房子。隨後,二人的眼神短暫交錯。

霜月君眯著眼,抬起一根指頭,指向他掛著唯一一把劍的腰側。

「那把贗品……你,出鞘過嗎?」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