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五十七回︰情不得已

我不是他。」山海重復著,「我無法對他的承諾負責。」

另外兩個姑娘一直是大氣都不敢喘的,但慕琬攥緊了自己的武器,以防這位妖怪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們都是清醒的人,不可能因為一場動人至深的歷史就「成人之美」,慫恿山海與她在一起——不論這對于她們,還是對于 笑姑娘,都未免太不公平。

 笑向後仰去,靠在樹干上,目光變得空曠。她先前見到山海的時候,雙眸就像被燭火點燃了一樣,可現在一點光芒也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黛鸞環顧左右,期待著卯月君能說點什麼,可她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她有點著急,不知現在該怎樣收場。山海的話很直接,卻恰恰證明他很清醒。慕琬並不擔心那妖怪直接和他們撕破臉,痛痛快快打一場的確更實在。這並不是沒有可能,除了黃泉十二月,能在漫長的時光中保留清醒的意識與心智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否則她也不會成為妖怪了。

 笑抬起臉,看了一眼蒼白的天。她有些發抖,應該不是冷,而是憤怒與無助。山海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半跪,卻也不扶起她。他依然好言相勸著︰

「這世間有許多別致的景色,與各式各樣的人。我先前的說法是冒失了,我該道歉。想必這幾百年來,一定有很多人從這棵樹下路過,今後也會有更多人。你會認識新的友人,人類也好,妖怪也好,只是守著過去的記憶不放,會抓不住新的東西。」

 笑一個勁地搖頭,空氣中的花香都讓人覺得悲傷。

「不,不行,不會的……那都不是你。你應當答應我——你為什麼不能答應我?只要你願意同我在一起,我不介意你記不記得過去的事。我可以繼續對你好,告訴你我當時沒來得及說的話。雖然百年間的事我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印象,可與你在一起的一點一滴,我都記著!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你為何要說這些冷冰冰的話?為何就不能……」

慕琬先前還想勸山海悠著點說話,這會兒她先听不下去了。

「這位姑娘,不是我說,你是不是有點一廂情願了?」她向前走了兩步,「凜道長把話跟你拎的這樣明白,你卻還是不清不楚地糾纏他,還責備他不講情面?話說的已經很清楚了,你等的、你想見的,和你面前現在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誰投胎轉世還不喝碗孟婆湯呢,執著于一個不可能的人又有何用?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想不開,反而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我勸你啊,還是再好好琢磨琢磨,你要的到底是……」

「你是誰?」 笑的眼神很怪異,「你又是打哪兒來的?」

這語氣讓慕琬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就好像她方才和黛鸞站在一邊,真就被當成了背景。而且這種眼神和態度,分明就不打算好好說話,擺明了對她有什麼不該有的質疑。黛鸞連忙跑到中間,義正言辭地解釋︰

「姐姐你可千萬別誤會,她和山海可沒什麼不清不白的地方。她剛才那些話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開心些,別糾結于過去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活著總得向前看嘛。」

 笑緩緩站起身,山海也跟著起來,但向後退了一步。

「我可真羨慕你們。」

「……為何?」

「真是投了個好胎,有一副好命。生而為人,可以用來獨自垂淚的時間那樣短,悲傷不過是一眨眼就沒有的事。我過去也曾是這樣的,只是到了現在,怎麼也擺月兌不了這纏人的煩惱。你們真幸運啊,命中注定能遇到我心心念念的人,順風順水走完一生,也不用忍受孤獨和時間的折磨。」

不說還好,這一說慕琬可更生氣了。她直接抬起傘,不客氣地用傘尖指著她,語調明顯比剛才更凶了些。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的悲傷是悲傷,我的苦處就不苦了?你只是呆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不動罷了,我活了二十多年何時像今年這樣四處奔波?我經歷了什麼你怎麼知道?要我告訴你麼?你又有什麼資格和立場評判?」

「我呆在同一個地方?我倒想要走,想要四處去找他呢!我走得了嗎?你如此大義凜然地說這些話,你又懂我什麼?!你經歷了什麼,與我何干!」

眼見著氣氛愈發緊張,師徒倆一時說不出話來。黛鸞想趁慕琬發作前拉住她,可剛伸出手,慕琬又向前走了兩步,與 笑面對面,劍拔弩張。雖然山海知道,她比起過去來已經克制很多,可 笑這些話無異于揭人傷疤,專門挑讓她變成如今這樣的原因狠戳,她若真發火了也能理解。要是沖突若能避免,誰都不願讓它發生的。

「別……梁丘你莫沖動,人不能拿自己的道理去與妖爭辯……」

 笑何嘗不是被人戳了傷口?她正委屈,又看到心上人對別的姑娘拉拉扯扯,一時氣紅了臉。一陣妖氣的浪潮從腳下涌現,令她的頭發與衣擺變得張牙舞爪,面容詭異許多。

「妖?你不與妖爭辯,就因為你現在是人?誰的前世不是在人與妖之間輪回置換,你曾也是妖怪,就因為我現在成了妖,你是與人團結一心反過來指責我了?」

「姑娘,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尖銳到令人听不清,只覺得刺耳,三人不約而同捂住了耳朵。怒火中燒的花妖讓周圍所有的植物都震顫著,所有枝葉相互摩擦發出不自然的窸窣聲。那棵在寒冬里盛開的含笑樹綻放出更多的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著,空氣中令人暈眩的香味變得黏稠,如潮水般的窒息感席卷而來。

山海很快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除了那棵樹外,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在迅速枯萎。它們像那時卯月君手中的鈴蘭,很快蔫下來,失去水分也失去活力,最後失去色彩,變成一堆枯黃無力的殘骸。

她在抽取周遭的靈力。

「等等, 笑姑娘,你要做什麼?」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她的語氣是如此悲傷,以至于那凌然的憤怒都被掩飾起來。

「你願意為我留下來嗎?只不過是……一世的時間罷了,不過是幾十年而已!我為你等了這麼久,只換得彈指一瞬我也心滿意足了!」

彈指一瞬……?

慕琬簡直震驚到難以附加——這女妖究竟是如何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等話來的?誠然妖魔的壽命比人類漫長許多,她曾作為人類,卻完全將人類的苦難拋卻在腦後,這是何等的恬不知恥!

山海比她好些,能理解她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但若讓他放棄作為人類的一生,放棄自己的徒兒與友人,放棄今後為江山社稷所忙碌的一切……

「到頭來你還是會失去的,這又是何苦?」他反問道。

一陣嗡鳴在他們耳邊炸開。來不及看眼前發生了什麼,一股要人命的刺痛在慕琬全身上下炸開,像火一樣熾熱,又像冰一樣刺骨。她沒來得及分辨那股力量,只知是 笑搞了什麼鬼。她渾身使不上力氣,身子向後倒去,後背在摔到地上前感到了一陣柔軟。不像是栽入水中,也不像是栽進草垛,只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反推過來,卻又像是要將她抓進去。

黛鸞一把扯住她的袖擺,回了頭,卻看到 笑也伸出手,要去抓山海的手腕。她的臉上浮現出細密的血絲,她的嘴唇發黑,指甲也變長了許多,牙齒也如野獸似的從口中伸出來,已經完全沒有了生而為人時的樣子。

妖魔果真就是妖魔啊。

山海一抬手,用黛鸞的劍將她的指甲劈斷了。黛鸞趁機去扯他的手。這方天空變得陰霾晦暗,狂風無止息地摧殘著當下的一切。花香被攪得粉碎,悉數被灌入鼻腔,那些扭曲破碎的場景讓黛鸞分不清這一切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景象。她掙扎了兩次才抓住了凜山海,可剛攥緊了他的衣擺,慕琬那邊如漩渦般強烈的力量讓她扯了進去,連山海一起。

在一片混亂中,山海突然意識到了原因所在。卯月君說過,這里是一處靈脈,紊亂的靈力滋養了周圍的植物,令它們在凜冬也能樹枝展葉。而 笑汲取了這一帶的靈力,破壞了入口的平衡,以妖力撕開了靈脈並將慕琬推了進去,不知要被流放到什麼地方。

黛鸞的手抓得又是那樣緊,兩邊誰也不願意松開。

在天搖地動之中,他們都睜不開眼。就好像被卷入了巨大的沙暴之中,即使緊閉雙目,凌風也能刺過眼瞼,把淚水給逼出來。山海憑感覺伸出手,在無法自持的失重感里模索著,模到了黛鸞抓著他的那條胳膊,也同樣攥緊了些。

他依稀記得六道無常說過,靈脈的形式不盡相同,說不定有的急,有的緩,有的如奔騰的河,有的如這風暴般無法穿行。或許黃泉鈴是有用的,但現在說什麼都是白搭。即使這力量幾乎要把他撕得粉碎,他還是緊緊抓住了自己的徒弟,怎麼也不敢松開。

而慕琬卻不那麼幸運了。她一開始就亂了分寸,被卷入靈脈時毫無準備。她一只手里狠狠攥著傘柄,另一只手的袖子被黛鸞抓著。她看不見,也不知該怎麼騰出手。突然,她的傘被外力打開了,更加強烈的力量涌入傘下,把她朝更遠的地方推送拉扯。黛鸞的手勁終歸是有限,一個沒抓緊,「刺啦」一聲,慕琬的袖子破了一道小口,卻將她整個人徹底地帶了遠方。被攻擊時的疼痛還殘留在身上,她完全無法掙扎,只得任由這不知名的力量擺弄。除了用盡全身力氣留住自己的武器,她只得默默祈禱,千萬不要將她帶到人間之外的地方。

寒冷,絕望,痛楚,孤獨。即使這對于她的一生而言,也不過是彈指一瞬。

但「此刻」從來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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