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五十六回︰情沉孽重

凜山海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極月君不願意告訴他們,小白的女乃女乃究竟去了何處。

他一定知道了,在那句話之後,這位姑娘身上發生的事……因為他不想重蹈覆轍,用那輕飄飄的一句話,引發無法承擔的後果。那時極月君因一時于心不忍,令她無端丟了性命。他並不覺得悔恨,卻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另一種悔恨。那兩人的事也只知道一星半點,對于這濃郁熾熱的感情全然不覺。

他只是個琴師而已,連看都看不見的。

黛鸞悄悄對慕琬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極月君了。

「他那樣忙,一定是抽不出空來才不能來見我們。」

「道听途說和親眼見證真是不一樣的感覺。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成為走無常的?」

周圍所有的景色都慢慢退卻,恢復成最初的樣子。天還是那樣蒼白,不知度過了多久時日。那恍若跨越千百年的一場大夢還歷歷在目,但當回歸真實的此刻後,他們還是能清晰地辨識出,眼下才是現實。

「被召回魂魄的琴師,成了非人的生靈。忤逆天道綱常所還魂之人,自然是不背三界所容許的……那位大人找上他,讓他為江山社稷奔波,他便答應了。」卯月君說。

慕琬嘆了口氣︰「唉,大概對他而言,這反而是不錯的結局。」

「那時為他祈福的妖怪有許多,他追著他們的靈魂,對他們每一世都多加留心。尤其凜道長,他每一世都看著他,照顧他。」

山海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干張著嘴,努力組織起語言。

「所以……所以他在十幾年前救起我?」他有些不可思議。

黛鸞撓撓後腦,遲疑著說︰「難怪……六道無常的生命那麼長,見過那麼多的事與那麼多垂死的人……怎麼可能一一幫他們。」

這時候,凜山海看了一眼一旁的 笑。她一直沒有插話,只是默默听他們說話。她的眼神在寒冷的冬日里如此熾熱,總是落在山海身上,讓他感到很不自在。

回憶很感人,但山海不論如何都不能把那樣的「自己」代入到自己身上。

「我與你要找的人……恐怕早就沒有半點關系了。 笑姑娘,你……」

山海的語氣有些抱歉,但絕沒有遺憾的意思。

「沒關系,沒關系的。」她燦爛地笑著,眉眼間看不到一點悲傷,「我知道是你就夠了,你就是你,這就是你的靈魂,我不會認錯的……」

「……我與當年那個妖怪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唔,他當年的那個靈魂早就沒有絲毫記憶,被輪回之流洗得干干淨淨,我可能——沒辦法給你想要的答復。」

那笑容僵硬在臉上,又像隨時會僵硬滴落。

「不如說……」山海接著說,「我若因一時的感動,如今答應與你攜手,這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事。我無法為不屬于我的感情負責。如果只是一時因追憶真相而觸動,這樣的心意不是太廉價了嗎?我想那也並不是姑娘您想要的東西。何況人與妖……」

黛鸞突然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感到有些奇怪。

「你少說兩句吧……」慕琬也跟著嘀咕。

「為何?我自然是要實話實說。」

黛鸞急了︰「你沒看到她臉色都變了嗎!」

山海說話的時候,倒是一直認真看著 笑,目光十分誠懇。但他不覺得對方的心情有何變化,她不也只是呆呆地望著自己,听自己講話嗎?

「不對……」 笑念叨著,「不對,你怎麼能不是他呢?你明明就是他,可他又偏偏不是這個樣子……他很溫柔的,我說什麼他都听,他都應的。」

山海隱隱覺得不對勁了。

幾百年來,她執念太重,咬死了要等那麼一個不可能的人。若她沒有這麼深重的願望,反而不能與花靈融合共存,化身為妖怪。但妖終究是妖,在某些事上很單純,又因這種「單純」而變得「復雜」。他們不惡,不過是出發點與人有所不同,踐行屬于自己的原則。

在這樣的原則下,她是正確的。

她就是為了等一個喜歡的人,讓那個人親口答應與自己在一起。此外,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重要,在這漫長的時光中,只要結局是好的,她就可以忘掉一切寂寞。

但凜山海不會給她想要的答復。

他是個人類,是個很現實的人類。他有屬于自己的人生,在那之前也有過許多獨立的、完整的、不同的一生。他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人,只知道他們是同源的靈魂。是善是惡都不重要,除此之外的共同之處也十分明顯。

——都沒有 笑的參與。

含笑花的香氣很濃,比普通的樹花濃郁太多,燻得他們頭腦發暈。或許是因為這棵樹的年齡太久了,久到沒人數的清它的年輪。慕琬本能地感到不妙,回過頭,卻發現卯月君不知何時消失了,一點聲響都沒制造出來。

感覺被擺了一道似的。他們六道無常,總是沒有幾個正常人。

也罷,千百年孤獨忙碌的日子,能造就怎樣「正常」的人來?而這位等待多年的姑娘,不也是被時間摧殘到幾近發瘋嗎?

她不能瘋,那會很難辦。

在這神社邊緣,在這閉塞的小村子里,她一個人該如何知道塵世的滄桑巨變?對她而言時間或許很漫長,枯燥又無趣,但每天都充滿期待;或許很短暫,只是重復著等待罷了。當相遇發生的那一刻,幾百年的冷清都消失殆盡了。

果真如此嗎?

她的目光是如此復雜,復雜得單純。復雜于如此繁多又交織著的感情,單純在,那只不過是喜歡一個人時希冀的樣子罷了。山海看了看身後的兩人,想了想尚未回來的兩人,只是忍不住地搖頭。

「我想,我可以準備一個法術,讓你擺月兌地域的束縛,躋身轉世之列,重新投到……」

「你要趕我走?」 笑看著他,「你還要殺我?」

「不,姑娘,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話說得沒有底氣,蒼白又無力。

 笑的眼楮突然紅透了,帶著淺顯的盛怒,那表情像是剛從冰窖里拎出來一樣,山海終于察覺到了異常。但為時已晚,四下狂風大作,陰雲遮天蔽日,強烈的妖氣伴隨著纏人的香味彼此沉浸。 笑的發梢與裙擺微微蕩起,帶著些許殺意,她緩緩張開了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羈絆太多,有不必要的東西纏在你身上,壓得你走不動路,一步也難以靠近我——我明白的,這不怪你。」

慕琬和黛鸞都愣了。這話很明顯,分明是遷怒于她們二人了。這點也能從她的視線看出來。很顯然,若不保護好自己,她隨時都會沖上來將她們變成花泥。

山海抽出了黛鸞的劍。

「你拿劍指著我?」 笑的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你那時為了琴師二話不說就走,我原諒你,我理解你。如今你對我刀劍相向,又是因為那種人類的女人?為什麼?因為現在的我是妖怪?可那時你不也是嗎?!我明明、明明是為了你才……」

「你不懂我,也不懂她們。」山海平靜地回答,「即使人與妖的身份發生了改變,你也不應當單單感動了自己。這沒用。這件事……與人和妖的關系不同。你若喜歡的是現在的、真正的我,緣分到了,自然會在某一世……」

「那我就把你忘了!」

 笑突然尖叫出來,數百片葉子蜂擁而至。慕琬撐傘的一瞬並未像想象中那樣將它們反射回去,只是靠那一陣靈力改變了它們的軌道。葉子依然向前疾馳,深深刺入後方潔白的院牆之中。葉子很利,速度也極快,它們密密麻麻地嵌入牆體中,只能看到一道道細紋。

山海迎面沖了上去,她們沒能將他拉回來。

桃木劍一路劈開了細小的葉片,連看不見的花香也一分為二,普通又干淨。空氣重新涌入鼻腔,讓山海更清醒了幾分。 笑的神色有些驚詫,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會拿著劍攻過來,又怕真的傷了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當她猶豫的時候,桃木劍有一寸被山海刺進了那棵高大的含笑樹上。一縷青煙緩緩冒出來, 笑突然就跪在地上,狠狠捂住心口。從那里傳來的是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但山海很快拔出了劍,並沒有將它整個刺進去。

「既然你也這麼說了,那麼當年的妖怪忘記你這件事,你就絲毫不在意嗎?」

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里仍是那種說不出的緩和與平靜。

「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他愛上我——或者給我一個答復!」

「即使是拒絕也在所不惜?」

「即使是拒絕……你卻也不曾說出口!」

她聲嘶力竭地喊著,听得另外兩人心里發毛。她倆生怕山海出什麼事,可他就是那樣鎮定又勇敢地直面那個妖怪,那個曾是人類的妖怪。

「因為我不是他。」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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