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四十六回︰犬牙貓爪

山海和黛鸞沿著河邊走了很久。黛鸞覺得無聊,一路把河邊的小石子踢進水中,但也不想在客棧里不動彈。整個棠寰縣都是很無趣的,只是最近熱鬧了些,大街小巷都在傳「狗場」那里的一場變故。作為當事人,他們並不願意听這些與自己有關的糾紛,所以跑得遠遠的。

慕琬不一樣。她說去中央地帶轉一轉,隨便打探一下消息。雖然他們也不知道有什麼可打探的,但還是任由她去了。現在就師徒倆走走停停,望著冷清許多的河川,一時無話。

過了老半天,阿鸞把第二十七顆石子踹進了河里。

「舟皿去哪兒了?」

「誰知道。」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等梁丘回來再說吧。」

山海心里也沒個底兒。

他還記得很清楚,他們幾個是怎麼被檀歌掃地出門的。在那湖中的幻境里,雖然沒有見過她,但他們都知道那只是個孩子罷了。誰曾想,涼月君所描繪的竟然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山海甚至懷疑,她家里出事那年他自己也才剛出生。

現在,他們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基本都是舟皿後來陸續說的。檀歌的養母——那條年邁的犬妖,已經死了,被人類的陰陽師所擊殺。她本應當與妖怪們十分親密才對,但不知為何會在這個視妖怪的生命為草芥的地方工作。在養母去世後,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而且「狗場」是歿影閣所管轄的地帶,他們也十分詫異。但由于那個地方的布局深諳五行之法,陰陽之律,那手法出自歿影閣的確理所當然。只是不提他們,也想不到。

不明白的地方還有很多,但答案卻很難找。在那件風波過去的第三天,舟皿不再來了。

「我覺得還是找雲外鏡重要。但是……」

眼見著黛鸞停下腳步,吞吞吐吐,山海把她想說的話已經猜了七七八八。

「我們對狗場不夠了解,很難把他們全救出來。」

黛鸞很失落。

河面上散布了細碎的斜陽,那些溫暖的倒影正慢慢融化,色塊均勻地分配給每一道粼粼的微波上。只是一切都太冷,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道長!阿鸞!」

他們听到慕琬的聲音,一並回過頭去。她邁著急促的步伐,一邊揮手一邊向這邊跑。他們感到奇怪,原本說好晚上回到客棧就行了,不必互相去尋。只是她怎麼知道他們在這兒?

「你們看我遇到誰了!」

慕琬的表情很高興,像是遇到了一位有趣的故人。師徒倆都沒反應上來,只是疑惑地看著她。但不等慕琬說完,身後便款款走來一位身著褐紅色長衣的女俠,兩邊各插著三枚金簪子,眼熟得很。

「啊!」

黛鸞喊了一聲,立馬沖過去撲在葉月君懷里。

雖然慕琬並沒有像當時的極月君一樣伸出手,但她似乎能體會到那種微妙的心情了。

「你怎麼在這兒!啊,對……我記得你是在這一帶來著……」

「咦?阿鸞知道我在北方嗎?」

山海按照慣例作了揖,葉月君按照慣例回了禮。他說︰

「我們與一位大妖怪同行,來到這里。在船上的時候,他說他知道您在中原以北忙碌。只是沒想到您居然就在這里。啊……冒昧請問一下,您在此地所為何事?」

「是來查辦狗場的嗎!」黛鸞有些激動。

「唉,可別提了……」葉月君擺擺手,「真是忙得要命。多虧了某些人……我滿世界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相較于過去的拘謹,葉月君在他們面前放開了許多。這倒讓他們也覺得自然。

「莫非是……」

「朽月君。」她翻著白眼,「他將自己的妖力給予了其他妖怪。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數目,卻散布在九洲大陸,十分難辦。有些妖怪總在惹是生非,他卻完全不需要負起責任來!那家伙總是說,自己是可憐他們,幫了他們,怎麼利用這種力量,又受到怎樣的影響,都與他毫無關系。」

慕琬氣得牙癢︰「他還真是輕松啊……」

不過,山海卻微皺起了眉。

「這倒是有些令我意外……紋上咒令的人,即使再少,也會分走宿主的力量。他的妖力十分充盈,無邊無垠,可听你這麼說,許多妖怪也擁有一部分他的力量……他怎麼……」

「紅玄長夜的妖力直接從地獄汲取。這點東西對他而言九牛一毛。若想從根本上斷絕他的力量源泉,除非讓整座地獄道消失……這簡直是痴人說夢。亦或是鏟除人間全部的罪業,也正像是我們在做的事。可說起來,還不如前者來的輕松。」

「憑什麼讓你來做啊……」慕琬直犯嘀咕。

「沒辦法,我也並不待見他。這都是上面的意思。」

「帶有朽月君咒令的妖怪,我們倒也只知道一個。」

山海嘆了口氣。黛鸞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拍手說︰

「啊!對,是那個山村里的白貓姑娘,我想起來了。也不知道她後來……」

葉月君皺起眉。

「白貓?」

「嗯,是啊,一只貓又。她的尾巴又白又長,有九條呢。」

慕琬補充著︰「應當快成人了吧,畢竟對貓妖來說百年的修行也差不多了……」

「……她不會變成人了。」

葉月君突然這麼說了一句,另外三個人都看向她。他們不明白,為何她的話里帶著些許悲哀,這讓人有一種很糟的預感。

「你……認識她?」

「嗯,我在找她。妖怪們汲取的力量越多,越頻繁,更強大的妖力便會根據需要源源不斷地涌現在妖怪的身上。雖然這是很危險的行為,不知何時就會被力量反噬,亦或是透支了生命。若我們說的九尾貓是同一位姑娘……她已經遁入魔道,與凡骨無緣了。」

「為、為什麼?!」黛鸞沒想到這個結果。

「……她殺了很多人。」

「那些山村里的嗎?」

「更多人。」葉月君說,「現在她跑到這邊來了……我不確定是不是朽月君授意她了什麼事。即使是,那位大人……也不會告訴我。」

沒有人能讀懂奈落至底之主的心思。

「說來有些難辦……」葉月君接著說,「你們說的狗場,如果我沒記錯是皋月君的地盤。她所管轄的區域都屬于歿影閣,甚至與整個棠寰縣無關。若她去了那里,所有的規矩又都該按照歿影閣的來,很麻煩。」

他們面面相覷,思索一番後,將「狗場」發生的事都講給葉月君听了。

天完全黑下來,涼意更重一層。他們一邊往回走,一邊和葉月君說著話。葉月君來到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的弓壞了。那只是普通的弓,在一次「狩獵」中被斬成兩截。她說她認識本地的一位制工人。那人還小的時候,她就已經認識了,他的射術還是自己教給他的。而那孩子又有制弓的天賦,便走上了這條路子。她方便的時候,都是來找他制作的。

剛好走到客棧門口,黛鸞問︰「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叫張長弓?」

「咦?你怎麼知道?啊……也對,他現在在狗場工作嘛。你們去過了。」

山海和慕琬皺著眉,相互看了一眼,顯然沒料到黛鸞听說過此人的名字。

「那、那你去狗場的時候,能不能……替我們打听一下檀歌的事?還有就是,我想知道其他妖怪被困在哪兒了。」

「你想救它們?」葉月扶著臉,「雖然我也並不喜歡那里,但我不覺得與歿影閣作對是好的選擇。何況狩恭鐸近來可能要親自看看場子……吳垠的賬核算出來是有問題的,里面大概私吞了不少錢。若真的趕上,怕是難免針鋒相對。」

黛鸞又說不出話了。慕琬想拉著她去屋子里,問一問地圖的事兒。

「 ,阿鸞竟然畫出來了,真了不得。不愧是……不愧是阿鸞呢。」

「嗨呀我也沒那麼厲害啦……」

于是四個人去了慕琬的房子里。他們都坐下來,等著火缽讓屋里暖和一些。但葉月君就像不怕冷似的,並沒有加入那三人瑟瑟發抖的行列。

「你們六道無常不會冷嗎?我第一次見極月君的時候,他在陰天也穿的很薄。」

「嗯……我們對天氣變化的感覺不大明顯。畢竟都已經是死人了,一開始看著冷,甚至還保留睡覺的習慣……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可不敢睡呢,不然不知耽誤多少事。」

慕琬打趣說,豈不是在寒冬臘月也可以穿單薄又漂亮的衣衫。葉月君又搖了搖頭,說他們的時間太緊,也根本沒有功夫去穿衣打扮。反正沾染靈氣,也不會髒,一件衣服穿幾百年完全是常態。

在慕琬拿出地圖之前,葉月君話鋒一轉,語氣變輕了些。

「關于施掌櫃的事……我拖卯月君做了佔卜。」

原本有些散漫的幾個人忽然僵住了,敏銳地察覺到一個名字後,他們都猛地抬起頭,稍顯困倦的眼神都銳利起來。

「怎麼樣?」

「不、不太好……」

「不太好是、是怎麼樣?他現在到底在哪兒,到底還……」

還活著嗎?

葉月君捏了捏鼻梁,語調有些哀怨。

「我……我們還是覺得抱歉,沒能幫到你們什麼,反而闖下如此大禍。清和殘花說……說不論在天界還是地獄,都沒有他的影子。」

「意思是……」

「或許他已經回到人間,但或許也沒有。最壞的可能,是他又逃到了其他地方……不論餓鬼道、畜生道還是修羅道,都不是尋常人所能待下去的地方。」

三人相顧無言。

沒辦法了,想要確定這件事……就必須要得到那件東西。那件能夠判斷他是否重返現世的、重要的寶物。

雲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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