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一十二回︰碎瓊亂玉

極月君不過是使了個障眼法,暫時蒙騙了那兩個姑娘的眼楮。

瀧邈對他的敵意不減。他這幾天遇到的麻煩已經夠多,當下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不是你莫名給他劫走他就能原諒你的事兒。

「唉,可別嚇唬我」極月君擺擺衣袖,「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你若毫無本事,能帶著我從左衽門手下的人面前逃走?」

瀧邈警覺地瞪著他,他也不清楚,極月君那樣的眼幕之下是否能看清什麼。不過,現在已經入了夜,在這方漆黑陰冷的山洞間,就算睜開眼楮,他也應當看不太清才對。

至于他自己,瀧邈也不知為何夜間也能看清一二。

大概因為自己是妖怪吧?

也許也不是。

極月君像能猜出他的心思,自己弄下了眼罩。黑暗里,他眸子里兩彎淺淺的月牙發出淡淡的光。瀧邈很驚訝,他不知這光只有自己能看見,還是他的眼楮本就這樣亮盈盈的。

「六道無常?」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也罷……我就猜想要驚動你們。」

「別這麼泄氣,指不定,我們是來幫你的。」

瀧邈笑了一下,讓極月君有些茫然。

「哈哈……你們?幫我?」

時至今日,慕琬尚未下定決心回雪硯谷,師姐的尸首是個原因。

盡管她知道,施無棄完全有能力像指揮柒姑娘一樣,再帶一個死人走動,但這對她來說是難以接受的。她看著柒姑娘,覺得她平時除了不能說話,分明就是個活人。可雁沐雪確實死了,實實在在地死在她眼前,可以說,是她見著她斷氣的。

若她仍像生前一樣,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慕琬面前,她覺得,自己會信以為真的。

即使直到現在,慕琬從內心深處依然沒有接受這個事實。

這天早上,她獨自一人呆坐在一樓的角落里。她今天起得很早,自然,這一夜睡得依然不好。慕琬今天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時,天還沒完全亮起來。她決定今天給自己的友人一個答復——回去,還是不回去。希望她想通的時候,正好趕上友人們醒來。

那黑白的小家伙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下來了。她記得自己出門前,它還蜷縮在兩個姑娘枕頭之間,睡成一團。它或許是感覺到她心情不好,特意跑下來,跳到她面前的桌上,做出各種滑稽的動作惹人發笑。慕琬覺得它可愛又聰明,與先前在那座道館里遇到的、理應與它有聯系的假道長沒有絲毫關系。

「你要做我的式神嗎?」她從袖口里取出一張空白的咒令,夾在指尖在它眼前晃。

小東西呆呆地看著她,興許沒听明白什麼意思。過一會,它似乎覺得晃來晃去的紙條十分有趣,像貓似的跳起來左右撲騰。

慕琬還是笑了,心情真的好了許多。不過她也只是嘴上說說。對這種撲騰的小動物,咒令反而無法收下它們——必須是妖怪,才能被符咒、紙人或是其余什麼東西所收容。就算它听懂人話,也真想成為她的式神,還早個幾百年呢。

慕琬又想起那被丟了的式神來。也不知白荻是真的不小心丟了,還是被賊人偷了去。雖然,她也並不是很想去懷疑名叫成幽的那個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看人準不準,但她清楚,自己很容易因為別人的「好」而受到感動。她說不準這是優點還是缺點,就沒想著要改了。

正當她猶豫著如何做出選擇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闖入了清晨的茶館。

小二剛打開大門,與一個冒冒失失的人撞了個滿懷。對方正好要來敲門,不曾想與推門的小二撞在一起。小家伙嚇了一跳,慕琬也立刻站起來,跑過去查看情況。

「哇!娘的,鬼啊!大白天撞鬼了!」

小二還沒站起身,看到了來著的臉,連滾帶爬地跑到後院去了。這狼狽的一幕讓慕琬覺得奇怪,也覺得他是真的沒禮貌。于是她走上前,小心地扶對方起來。

「哎,你沒事吧?咦,你東西掉了……」

小家伙眼疾手快,沖上去舉起地上的東西,靈活地躍到桌上,要遞給被扶起來的那人。在那一瞬,慕琬知道為何剛剛的小二是如此失禮了。

那是半張有角的面具,上面系了一個紅色的、殘破的布條。

「青鬼姑娘……」

她小心地看向她的臉。青鬼忽然抬起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那半張臉。可能因為方才嚇到了小二,看那反應,青鬼也擔心慕琬給嚇跑了。

「沒事,沒事的……」慕琬連忙接過伶鼬手里的面具遞給她,「我不怕!不過你若覺得不自在,先戴上也無妨。你一大早特意來這里,究竟是……」

青鬼單手接過來,熟練地將面具扣在臉上。當她放下袖子時,那面容又與慕琬第一次見她時無異了。但這次,她那半張秀氣的臉充滿了焦慮。

「不好了,梁丘,出、出大事了」一路跑來,她仍喘得厲害,「尸體、尸體它……」

尸體動了?還是說,無棄那邊出了什麼岔子,讓尸體爛掉了?不應當的,能讓一向不喜外出的、終日躲在黑暗里生活的青鬼,在天還未亮時就從城中央跑來,應當是有什麼大事。可看她這樣,能會是什麼呢?

慕琬心里咯 一下。這一瞬,她幾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

「尸體不見了!」

慕琬心里一片空白。

在剛那一刻,她不是沒想過,但她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可能性。也不知是因為她太信任青鬼,覺得不可能出這種差錯,還是因為她潛意識里最害怕這個說法,所以忽略了呢?

「不見了?!」

說這話的不是慕琬,恰是站在二樓台階上,還未走下來的山海與無棄。

山海一路跑下來,小心地扶青鬼坐下休息。無棄高聲喊著小二來倒茶,喊了半天,卻也沒人敢出來。或許他們都忌憚這個來客。

「您別著急,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山海問她。

「昨夜,我與幾位友人敘舊,直到三更才送她們走——送了兩批。最後一次下樓時,我特意往那兒看了一眼,分明是還在的。待送走她們時,我上樓便沒太注意那邊。今早醒來,我照例去查看情況,發現雁姑娘的尸首憑空消失了……」

她那半張臉越說越蒼白,幾乎要和她的面具成為一樣的顏色。

山海也覺得十分可疑,他扭過頭問︰「無棄,你能感知到她師姐的去向嗎?」

施無棄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我從來都只能感應到柒,其他的人,通通無法追查。不如現在我們就去一趟現場,興許還殘留著什麼氣息。」

他們立刻去後院牽了馬匹,剛繞到正街上,段岳生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一臉茫然地望著整裝待發的四個人。

「咦?這位是……呃,不是,道長,你們這是要干什麼?」

「段少俠,我徒兒暫時麻煩你照顧了」山海攥緊了韁繩,「她若醒了,告訴她我們很快就回來!」

「呃,我,你……」

「不許教她劃拳!」

「哦……嗯??」

段岳生還未反應過來,幾人便絕塵而去了。

……什麼玩意兒,都哪兒跟哪兒啊?

青鬼所言屬實。當他們快馬加鞭地趕到芳春院,上了樓以後,的確發現躺在木板床上的尸體已經不見了。施無棄說,這里的藥草味很重,很難辨別是否有人留下氣息。

青鬼說昨夜很巧,兩波老朋友都來拜訪她,而第二波則是雲氏姊妹前來敘舊。她是先送走了第一位客人,又與姐妹倆聊了一陣,才送走她們。這兩次,樓下的小二和門外打更的都能做證。等到她發現雁沐雪消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在這期間時間充裕,說不定,尸體早就被搬走了。

他們又問了一圈店內的客人和下人,沒有誰見到可疑的人。他們也並沒有明問那具藏起來的尸體——這會驚動官府,但從所有人的回答來看,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尸體,喝的爛醉的倒是有幾人。

「那有沒有誰,攙著一個……喝醉的姑娘離開,穿著這身衣服。」

山海問這個問題時,指了指慕琬,慕琬連忙說︰「對對對,和我差不多的這身?」

所有人都說,芳春院的人進進出出,魚龍混雜,不可能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很快忘記了。這一來,事情更加麻煩。

幾個人站在大堂的樓梯口,卻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來回踱步。

這時候,有個客人向他們走過來。

這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穿著一身干淨雪白的長衣,動作利落得體。他走過來,先對他們行了個禮,依靠在樓梯上的施無棄和青鬼直起身,來回走動的慕琬也停下來看著他。山海對他回了個禮,問他有何貴干。

「打剛才我就看幾位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莫不是在找人?對了,在下滄羽,多有冒犯。」

「……對,是,滄公子好。在下凜山海」山海看了眼身後的幾人,回過頭,「我們在找一個姑娘,穿著同這位——梁丘姑娘一樣的衣服。那個人應當是……喝醉了,被誰攙出去的。人是昨夜不見的,我們找不到她。」

「噢……」

滄公子扇著一把綴著毛的白色羽扇,明亮的眼楮不斷地在他們身上環視。施無棄皺起了眉,稍微拽著山海的衣角,把他往後拉了些。

「小心,這人有妖氣。」

「不愧是……百骸主施無棄。」

滄公子不僅听到了,還笑出了聲。慕琬立刻將手放到傘柄上,青鬼也緊盯著他,生怕一個妖怪在自己的地盤胡作非為。

「幾位別緊張。我知道,你們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個死人。」

他鎮定自若,听者卻慌了神。

「是你?!」慕琬幾乎要抽出傘,硬是被施無棄按了回去。

「且听他說」他瞪著對方,「看他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滄公子又笑了笑,施無棄仔細審視著他。比起經常光顧煙花之地的那些富家子弟,他的氣質更像個儒雅的讀書人——倒也不像涼月君那樣呆板。何況是個妖怪,怎麼看也不像是芳春院的常客。

或許他刻意等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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