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回︰風舒雪靜

曉皺起眉,將他的爪子從自己胸前別開,同時看了佘氿一眼。

他好像並不意外。

說來也是,想必對于現在這個人類的男孩來說,覺得有趣才是自己的行事準則。哪怕為了這些他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但只要他認為值得,便從來在所不惜。

「唔,僅此一世的話,負擔的確比他所承受的要小一些。不過你要知道,這也是十分漫長的一生,對你這樣的人類孩童來說仍需承受巨大的壓力。何況你當真想明白了麼?他經歷的事,對你而言可能沒有什麼價值。」

「我意已決!」

從這孩子嘴里說出口的話,難得顯得這樣堅定。曉也沒說什麼,還是照做了。相似的一幕再次在小縋烏身上上演。但他的承受能力顯然不如佘氿,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發出難以抑制的痛苦叫喊。佘氿大約是想干涉的,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做。當這一切都結束時,這人類少年的軀體不堪重負,竟然昏睡過去。

佘氿將他打橫抱起,面色不改,就這樣轉身離去了。葉雪詞望了一眼謝轍的方向,擠出一個微笑,揮揮手,也準備跟上佘氿離開。

「姑娘且慢。」曉將鏡子的碎片丟了過去。葉雪詞並未回頭,卻抬起手一把接住。她對這碎片的熟悉程度,不亞于對自己的肢體。

「您沒什麼想要知道的事麼?」

「……也欠著吧。等我需要的時候,我用它來喚你。」

說罷,她繼續朝前走去,用單薄的背影掩飾了一個疲憊的笑。

稀里糊涂的一個白天,就這樣荒唐地結束了。他們一並回到雪屋,稍作休整,並相互整理補充了自己知道的情報。外面逐漸飄起零散的雪花,天色也趨于黯淡。當謝轍他們的討論接近尾聲時,問螢終于抓到機會,提出自己壓抑已久的話題。

她想要離開這里。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對一個狐妖來說,她才處于一個貪玩的年齡,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況且這個年歲,她也算得上身強力壯,確實應當踏入江湖才是。狐狸女乃女乃聲稱自己不需要她常在身邊照顧,也讓她對外面的世界更憧憬了一分。

遺憾的是,寒觴不論如何也不願帶她離開。

為此,兄妹兩個算得上大吵一架。令謝轍意外的是,寒觴幾乎沒怎麼與問螢好好說話,便想用身為哥哥的權威去強行控制妹妹的意志。這不像他,他從不這樣。不論謝轍還是葉聆,甚至連皎沫認識他以後,他也從未對誰的態度這樣強硬蠻橫。問螢自然是不服氣,說是要找女乃女乃告狀。寒觴便嘲諷她,自認為到了可以出去闖蕩的年紀,遇到點小事就要躲在老人身後去,這也算得上獨當一面嗎?于是問螢一氣之下,跑到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天已經黑了,又趕上一場不小的雪。先前未在空氣中暴露多久的凍土又積攢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像是重新蓋了一張柔軟的羊毛地毯。屋里的燈光照出外面一排屬于狐狸的小腳印,延伸到目不能及的黑暗深處。

曉嘆了口氣,沖著大家笑了一下。寒觴的呼吸算不上平穩,他抱歉地說道︰

「舍妹一向有些任性。這麼久以來,麻煩你的照顧了。」

「要說任性,是有一點兒。」曉聳了聳肩,「但沒什麼。這件事,算是你們的家事,我也不打算替任何一方說話。不過那孩子若是跑出去很遠,雖不會遇上什麼危險,但若一直沒人去找她,恐怕要更生氣啦。」

「……唉,實在抱歉。」

寒觴對曉微微鞠躬,後者擺擺手,走出門外,順著腳印去了。沒怎麼參與討論的霜月君也跟上前去,在門口對屋內的幾人說︰

「我也去勸勸。雖然還有要事在身,但這幾天我也給問螢姑娘添了不少麻煩。于情于理,我該與她多說說話的。」

「這孩子,真傻,」寒觴止不住地搖頭,「若她機靈些,認出曾經接待過的那兩個女子是惡使與彌音,事情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麻煩。」

「這種事誰也不曾預料,你莫遷怒于她。不論是誰遇到這種事,就算能看穿對方的身份,也不知該怎樣處理才好。如曉所言,這是你們的……家事。」

「承蒙您的關照。」

霜月君點了點頭,也離開雪屋,並帶上了房門。涌進屋內的寒氣與雪花被隔絕在外,殘留的涼意讓人早已忘記現在已經快要步入夏天。當下所發生的一切,都像是那個極冷的冬日沒有結束似的。

謝轍與皎沫留在屋內,無奈地看著寒觴。他泄了氣,臉上不再有怒意,只剩下無盡的哀愁。重逢本該是令人喜悅的,可誰曾想,分明沒過幾天,這兄妹倆就鬧成這個樣子。

「我們知道你在擔心她,」謝轍坐到他對面去,「我們也知道,你是不想讓她因為溫酒,才做出這個決定來。畢竟這個年齡的人,不論是男是女,都是容易沖動的,就連聆姑娘不也為了自己的堂姐鋌而走險麼?只不過……」

「只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對她更耐心一些。」皎沫順著謝轍說道。

「是啊,你們不是親兄妹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你對聆姑娘,不是有著十二分的耐心嗎?反倒對自己的親妹妹,你一點性子也耐不下來。」

寒觴一拍桌子,力道沒有很重,只是泄憤一般。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摁在太陽穴說︰

「正因為我們是親兄妹……我才覺得她難以管教。自打失去雙親後,在溫酒女乃女乃的幫助下,我充當著她半個父親的角色,嚴厲些也是應該的。畢竟在她成長的路上,不是說什麼問題都能通過好好說來解決,有些時候只有凶狠一些,才能讓她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知道腆著臉說什麼‘都是為了你好’很可笑,可不到我這個位置上,是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我們的。我不惜動用兄長的權威,也要制止她,是因為我知道她這樣的個性為了溫酒的事真的會鬧出麻煩!若她只是想簡單地見見世面,我能不許麼?何況不僅溫酒,天狗的事,聆的事,甚至去找神無君的事,哪一樣都沒那麼簡單。退一步講,單是要與惡使打交道這一點,我就決不允許她踏出家門半步!」

「你可真是太獨斷了,真沒想到。」謝轍嘀咕著。

「那不然呢?現世十惡橫行,她若是獨自出門走自己的路,我定放不下心來,何況她一定會為了溫酒的事奔波。可倘若她隨我們走,我也不一定有信心保護好她。她雖然靈力豐厚,卻沒有靈活運用的經驗。我本是有這個自信的,可聆妹妹的事……讓我對自己更加懷疑。我要是再失去她,該怎麼面對黃泉之下的爹娘……」

提到聆,謝轍難以避免地哽了一下。寒觴的語氣逐漸微弱,這讓謝轍不得不重新振作起來。他整理思緒,正襟危坐地說︰

「……你可別逞什麼英雄啊。我知道,惡使之事算得上是我一人需要面對的問題,而你願意陪我走下去,我心里有數。就算不是為了我,也為了整個江湖的平定,整個人間的安穩。」

「你想多了,」寒觴突然打斷他,「對不起了,我實在沒有你這樣寬廣的胸懷……我必須承認,我願意幫你,除了這段時間的個人情誼之外,還為了我的家人。正如那時候凜天師所說的,蒼生就是你我,就是我們身邊的每個人。我不是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而是很單純地想保住我的妹妹,我的兄弟,我兄弟的女乃女乃,還有我在這世上的每一個朋友。既然你們就是蒼生,我就該為了蒼生與十惡為敵。或許上天賜予我這九尾的妖力,就是為了做這些沒人願意做的事吧。而你,我話說難听些——不過區區人類,就想與諸多紅塵之惡為敵,說實話……我覺得很可笑,也很可敬。從一開始,我便是這樣想的。」

謝轍的喉嚨有些干澀,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雖然心中隱隱有這般猜想,但在寒觴親口證實之後,還是百感交集。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重重地點頭,讓寒觴知道自己全都明白。坐在一邊的皎沫雖仍輕皺著眉,但還是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

「可是呀,話說回來,雖然你初衷是對的,可你還是太急躁了。你這份急躁讓你在問螢姑娘面前什麼都沒說清楚,就先來了火氣。你與她闊別已久,所經歷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是不用說她就能明白的嗎?」

「……罷了,是我不對。」寒觴竟承認了自己的沖動,「我啊,總是下意識覺得︰‘你是我的親妹妹,你怎麼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是為了誰呢?’這樣一來,反倒是忘卻了必須解釋的部分。但我還是怕,怕我就算給她說清楚,也無濟于事。」

說到此處,他眼中唯剩無奈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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