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回】釜底抽薪君臣疑

作者︰汴梁公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他正準備重新起身,卻又見魏帝迅速的轉移了目光,看向了他對面的付博,沖著那心神不寧的中年男子謙和的說道︰「司空大人,宮中的酒菜可合您的胃口?」

魏帝如此態度,令江呈軼的神色罩上了一層尷尬之意,半跪半起,身子僵在半空中,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坐下還是站起。

對座的付博听到高階上傳來一聲呼喚,便如夢驚醒,倏然抬起頭,朝正方望去,只見魏帝那雙高深莫測的眸子定在他身上,遲遲不動。

付博收斂了目中的愁色,緩緩起身,臉色微微慘白,朝魏帝行禮道︰「稟陛下宮中御膳自然是天下絕味,怎會不合臣的胃口?」

白玉石累砌成的階台上,那看上去病怏怏的青年,端直身子跽坐著,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司空大人胃口倒是好,朕卻是不好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緩,並無波瀾,可不知怎得卻令在場的幾人都打了個寒顫。

付博臉色變了變,故作鎮定,低頭回了一句︰「陛下,如今入了秋,您要仔細注意身體啊。」

這老狐狸此刻裝糊涂不知魏帝之意,壓低了腦袋,生怕與他對視。

魏帝挑著濃密的眉,笑道︰「倒是讓司空大人費心了。朕自然得好好養著身子,才能坐鎮這萬里江山,您說是也不是?」

付博連忙點頭,壓低腦袋不敢抬頭。

魏帝嗤笑道︰「付司空今日倒是很給朕面子?朕派崔總管前往你府,竟沒有被趕出來?看來您只給崔總管面子啊。」

付博冷汗淋立,神色慌張,舉起酒杯尷尬道︰「陛下說笑了臣臣之前不肯入宮相見,拒絕眾人是、是有原因的。」

魏帝犀利的目光掃向了付博,如刀刺般戳在下堂的中年男子身上,輕描淡寫道︰「是,您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也不該如此不給朕面子,請了十幾次,才來宮中這麼一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付司空正背著朕招兵買馬準備奪朕的江山呢。」

天子的這一句話,不輕不重,落入付博耳中,卻泛起了驚濤駭浪。

他瞬間從中察覺到了什麼,心中咯 一下,背後起了一層涼意。

魏帝又是一陣輕咳,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撐在案幾上,臉色比方才更差了幾分。

他喘了許久,才漸漸穩住,虛弱地說道︰「想必諸位在來的路上,已然知曉,今日朕為何要擺這場筵席?」

此話一出,在場人皆知,正事兒來了。

江呈軼額心一跳,抬頭一眼便對上了魏帝的目光。

他身旁的沐雲,性子焦躁,早沒了與付博繼續耗下去的心思。正當她起身,準備跪倒大殿中央向天子訴說這幾月中的冤屈時,江呈軼卻意外的將她拉住,按住了她的雙手。

沐雲面露訝然,朝他投去不解的目光,一雙眼眸瞪得圓溜。

江呈軼並未看她,此刻欲自己起身上前,卻被那付博搶了先。

只見對面的這個中年男人突然從案幾前站起身,提著裙襟,大步跨了兩下,猛地跪在大殿中央,又屈開雙腿,匍匐向前爬了幾米,在離玉階很近的堂下突然停住,遂磕頭央求道︰「陛下,老臣有悔!」

他這一系列連貫順暢的動作,甚至沒有一絲猶豫,使得江呈軼與城閣崖紛紛愣然。

高座上的魏帝慢慢眯起他那狀如桃花的眼眸,目光中起了寒霜。

「付司空,你有何悔意?」他慢條斯理的詢問道。

付博手扶涼玉石地,抬起頭,滿臉的後悔,哭訴道︰「陛下,您方才問臣是否知曉您擺此筵席的目的。臣不忠,早已知曉,卻沒有向陛下認罪,實在罪不可恕。臣,入仕多年,自陛下年少時便已陪侍在側,一步步看著陛下穩定朝綱,奪得如今的功績。

然則,臣卻起了不臣之心,竟鬼迷心竅,利用職務之便搜刮民財,貪沒朝廷之錢餉東窗事發後,又想盡辦法遮掩,絲毫不知悔改,實在有愧陛下這麼多年的苦心。臣!罪大惡極,請陛下責罰!」

他這一番話,便是承認了沐雲翻出的大案。

魏帝顯然有些訝異。

付博私自收攬錢財,在京城設錢莊洗 黑錢一事,被沐雲牽出,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在這期間,無論廷尉府派了多少人前去司空府問話,都被付博趕了出來。朝堂之上,寧錚一脈激烈彈劾于他,付博也據理力爭,始終不肯承認這潑天的罪名。甚至于後來,魏帝派遣心月復親自前往司空府拿人審問,也被付氏的家兵團團圍住,將他們趕了出來。

付博刀槍不入,更不懼天子之威,一度引起朝野嘩然。眾臣皆認為他自恃功高,目無禮法,藐視君威,罪大惡極,應當即處斬。

可如今,魏帝不過擺了一場筵席,請當事的幾人前來分說,這付博卻突然在大殿之上認罪了,的確讓眾人始料未及。

「付司空此案自事發到如今,已有一個多月。在此間,你連朕的旨意都敢違抗,在朝堂之上牙尖嘴利的反駁眾臣的彈劾,怎麼如今卻突然認罪了?」魏帝高台下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冷淡。

付博又在階下用力的磕了幾個響頭,扯著嗓子哭道︰「陛下您讓臣如何听從您的旨意啊!陛下!自宋宗一案以來,淮王寧錚為了能不牽連自身,在此案中置身事外,甚至為了撇清自己讓麾下眾士族積極配合廷尉府與東府司調查,已獲得了國朝大半民心。如今,也只有淮陰侯寧南憂瀆職怠慢失守臨賀、又領精督衛圍城廣信的錯事能牽制他一二,使得他在朝堂之上無法佔盡上風。

自臘八鄧元私宅爆炸後,淮王便揪住了陛下您一派黨羽的錯處,瘋狗亂咬致使陛下您這一方,損失良多。太尉府已被傷了元氣臣怎能眼睜睜瞧著陛下您的黨羽皆受損呢!

陛下,江主司與太子離京清查宋宗之案,臣與太尉本一力攔截,卻無奈並未攔下。若有太子與江主司坐鎮京城,陛下讓臣認罪,臣自然一口認下。可他們二人離京臣怎麼能在這般動蕩的朝局中輕易向淮王一黨認罪伏法,留下陛下一人面對淮王之勢!?陛下請恕臣愚鈍無知,只知用這樣激進的方式,替陛下阻擋淮王一脈眾人的猛烈抨擊讓陛下能繼續把控朝局,壓制淮王。

陛下問臣,為何如今認罪?

臣知,太子與江主司已歸京城。看到陛側有人相持,臣自是應當放下不安,前來悔罪!」

他滿口忠義,一番哀求哭訴說得言真意切,那張滿是眼淚的臉,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一般,讓人看得動容不忍。

大殿之上,回蕩著付博的一番懇切哭求。

江呈軼此刻的臉色極差,用慘白如雪來形容也分毫不錯。

他死死揪住敷在膝蓋上的衣襟,心下生出一股寒涼。

付博,眼下看似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可卻無形之中,將魏帝的怒火引至了江府。甚者引至將他罪行查出來的沐雲身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這老狐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離間起他與魏帝,摧毀他們之間本就不穩固的信任。付博將這些日子,魏帝一黨處處受制,接連損失的罪責全都怪到了他的身上,反而將自己撇了個干淨,又言辭誠懇的說自己一心為天子著想,為江山社稷著想,良苦用心,一片赤膽忠心。這樣一來,仿佛沐雲在此時節將付氏私下暗置錢莊斂財的重案牽出,是別有用心一般。

江呈軼隱隱壓著心中的惱火,上下緊緊咬著牙關,一雙漂亮的眼眸中似乎能在此刻噴出火來。

付博這段說辭,不僅僅想將他江呈軼拉下水,更想讓魏帝繼續纏著寧南憂一事不放,好轉移眾人目光,最大可能的減輕付氏的罪罰。

沐雲也從這番聲淚俱下的認罪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心中不由大驚,才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給江呈軼惹了大麻煩。

她的一張小臉瞬間慘敗,整個人突然緊繃起來。

心細的江呈軼很快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于是把手默默放在了她的背後,輕輕拍了兩下,在她朝自己看過來時,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擔憂。

沐雲眸中露出愧疚之意,低下頭默不作聲。

高台之上的天子,听完付博的這段嚎啕,臉色也不見得很好。

他心底清楚知曉付博的心思,可仍是起了疑心,細細想了想自江呈軼入京後,一年以內發生的所有事,愈發覺得奇怪。這個麒麟之才,仿佛于他並沒有什麼用處。一年里,他身邊的親信一二三再而四的出現問題而淮王卻僅僅失去了一位廣州刺史。難道這只是巧合麼?

向來多疑的魏帝,此刻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江呈軼莫不是私下早與淮王聯手?當初是故意替他贏得西疆戰事,大張旗鼓的向天下人證明他以及水閣商派是站天子一黨的,但實則卻是為淮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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