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繁華盡 第兩百三十三章 灰暗記憶

作者︰汴梁公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兩人相視一笑,相互擁在一起,膩歪了片刻。

江呈佳拉著他的手沿著屋外的台階坐了下來,將頭輕輕依偎在他的肩頭道︰「昭遠,你能同我說一說你究竟為何那樣害怕圓毛動物嗎?」

她身邊的這個青年,仰頭望著漆黑天際之上閃著的漫天星辰,眼里透出一絲悲傷,低聲問道︰「那是一段殘忍血腥的記憶你願意听?」

江呈佳心頭一抖,听著他提及從前的回憶,便有些強撐著的語氣,登時有些不忍心繼續問下去︰「你若是覺得過去的記憶太痛苦也不必遷就我。你不願意說便不用說。」

寧南憂微微揚了揚唇角,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摟著她的肩頭,輕輕嘆了口氣道︰「我願意說,只怕你听不下去。」

那段回憶,血腥黑暗。他在不該經歷這些的年紀將世上最殘忍的事情都經歷了。

當他從死人堆里,渾身浴血地爬出來時他以為自己獲得了重生,卻沒想到,一場更令他絕望的災難隨之襲來

腦海中的畫面戛然而止,寧南憂額上出了層細細的汗,心口撲騰撲騰的狂跳起來。想起了那個瞬間,他依然覺得毛骨悚然。

即使從前他也自殺過,尋思過,卻從未曾像那一刻般渴望活著,渴望生命與陽光。

江呈佳緊緊握著他的手,閉上眼,緊緊蹙著眉頭咬牙道︰「不論你的過去有多麼灰暗,我都願意去了解,也願意接受。我願意,只因為是你。」

這話像雨水落入湖面,旋起波瀾般,潤入了寧南憂的心懷。

他淺淺地笑了一聲,垂下眸子苦澀道︰「我人生的頭一個二十年從未曾听過這樣的話。那時的我仿佛是一個災星,能給身邊任何一個人帶來無止盡的災難」

他慢慢地訴說著從前,雙眸放眼望過去,視野中的景色卻越來越模糊。

陽嘉二年。

他因李湘君將他私自出府的消息告訴了父親,導致十一歲的他被父親遣去西北沙漠中,遭逢嚴酷火熱的氣候,又有餓狼撲食,幸而那時遇見了身著紅衣的小姑娘。這個後來成為他妻子的姑娘,保住了他一命。

他在西疆沙漠綠洲中努力存活下去,好不容易逃出了父親的監控,一路從綠洲營帳處逃到了舅舅曹勇處,私自拜托舅舅的手下將他送回了洛陽。

入了京城,才發現,這里的一切都變了。

政局驚駭劇變,盧夫子與越老將軍一轉眼竟變成了大魏臣民的罪人。

他親眼瞧著盧夫子死在斷頭台之上,永遠離開了他。

他恨,他怨,莫大的怒意沖著這冤案背後的一眾幕後黑手而去。他知道,常猛軍不會謀反,這一大魏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冤案中,死了太多無辜之人。他廢了很大的力氣去查,最終發現除了主謀策劃此事的廣平侯、中山侯、東莞侯、襄陽侯、魏興侯之外,他的父親與安帝乃至當時任大將軍一職的鄧國忠也摻雜其中。

于是,他隱忍不發,韜光養晦,處處听從父親的話,依托精督衛開始籌謀復仇之路。

十二歲,他設了一盤局,讓當時權勝一時的五位君侯以為安帝欲設甕中捉鱉之計,將他們一網打盡,葬身于京城之中。

五侯與安帝聯合的戰線被瓦解。

不出他所料。沒過多久,五侯起兵掀起了叛亂。他在那場叛亂中第一次替父出征,小小年紀帶著一眾軍將一路往官渡與河南而去。

只是,年少稚女敕的他終究逃不過寧錚那雙陰毒精明的雙眼。很快,他的父親便發現了不對之處,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竟查出他私下調查常猛軍逆案之事。

或許是害怕他知曉了什麼,又或許是怕他繼續查下去牽扯到淮王府。

他的這位親生父親,竟然派了死士前往河南,並聯合躲在暗處的中山侯,在他追擊廣平侯的路徑上,布下了天羅地網。

初次出征的他並無太多帶兵經驗。軍隊中大批人馬听令于父親。對于他這個少將軍並無半分敬畏。

于是,他遭到了中山侯的伏擊包括父親派來的死士。

少年的他孤身一人,領著將士浴血奮戰,卻被自己的中將打的措手不及。

可憐十二歲的他月復背受敵,狼狽出逃。若非那場戰役中,季先之跟隨他一同出征,只怕他早就見不到燦爛的陽光,被埋于黃土之下,如今該風揚塵土,成了一副骸骨了。

季先之帶著受了重傷的他逃到了朝歌,躲進了一家客棧。

中山侯的人一路沿著河南郡至朝歌的路徑大肆搜捕,季先之為了替他抓藥治傷,便將他安置下來,獨自一人離開。

他在客棧中一等便是四個時辰,最後沒等到季先之帶著草藥歸來,卻等到了追兵查來。

千鈞一發之際,他被一名潛入客棧的黑衣人打暈了過去。202電子書

再醒來,便不知身在何處,只覺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一般的漆黑,鼻間嗅到的全是肉類腐臭發爛的氣息,耳邊還有許多吱吱吱的騷動聲。

他听出來,那是老鼠的聲音,不僅僅是幾只老鼠那麼簡單。那成群結隊的吱吱聲環繞在他耳邊,夾雜著那個地方空蕩的回聲,他幾乎絕望。

就算他心中有再多壓抑、恨意。就算他年少早熟,心智比同齡孩童要成熟許多。可他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在這樣漆黑、腐臭、雜亂的地方,同樣感到了恐懼害怕。

他月復背都受了傷,只是簡單包扎著,略略一動,便能感到肺腑劇烈的疼痛。

起初他以為,只要自己縮在角落里不動,就會沒事。

只是時間慢慢消逝,他身上包扎著的傷口也漸漸涌出了越來越多的血跡。血腥味似乎刺激了這個地方的老鼠,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腿上手上似乎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爬了上來。緊接著便是一陣瘋狂地啃咬,令他即刻從角落中竄起,到處躲避著老鼠的撕咬。

他一動,這地方的吱吱聲便更為響烈,更為可怕。

他不知到底有多少老鼠在這里,似乎整個封閉的空間全是老鼠一樣。他驚恐、嘶喊。在黑暗中不顧一切的往前奔跑,想要離開這里。

這里黑得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猛地撞到了一堵硬牆,整個人朝後面傾倒而去,砸在滿是稻草的地上。那群追在他身後的老鼠便一擁而上,瘋狂撕咬著他的。

他永遠忘記不了,那種被毛茸茸的物體爬滿了全身,不斷地踐踏、不斷地撕扯的感覺。他在老鼠群中掙扎的越是厲害,那些老鼠便撕咬的越是厲害。

他不知身上有多少處傷痕,只覺渾身火辣的疼,疼到麻木,疼到幾乎快沒有知覺。

他甚至感覺,這些令他惡心反胃想吐的東西,正瘋狂撕咬著他的嘴唇,想要鑽進他身體里,撕扯他的內髒。

他痛苦,絕望。可最多的是不甘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他不知道要置他與死地的人究竟是誰?

他不斷告訴自己,絕不能死,絕不可以死。

後來的他,費勁從幾乎瘋狂的鼠群里站起來,心中便只有活著出去的想法。他開始徒手掐住那些老鼠,不留一絲余地,用力捏死了它們,一只又一只。

他無法忘懷,毛茸茸的在他手上,被他用手指用力捏住,並插入它們肺腑之中時,那些畜生嘴中發出的最後的一聲尖叫,以及撲面而來的腥血。

每當他掐死一只,擲入稻草中時,身邊的老鼠群便總會少掉一些,似乎是去啃咬撕扯他們死去的同伴的尸體去了。

他便趁著這個時機,在這個黑屋中尋找出口。

後來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出來的。

只記得他拼了命,忍著痛,似乎撞開了那黑漆漆屋子的門。跌跌撞撞奔出來時,正是濃月籠罩大地的夜色。

出了屋子,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他那高傲、冷漠、自私的父親。

他看見他的父親就坐在這屋子的外頭,身後跟著一群軍士,黑壓壓站了一片。

一剎那,緊緊一剎那的時間。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到了這個屋子,又為什麼會被成千上萬只的老鼠追逐撕咬?

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寧錚親手將他送到了這里,讓他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這個他叫一聲父親的男人面前,滿臉滿手全是血。早已不知那散發著濃重腥氣的血究竟是他的血,還是老鼠的血。

他覺得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撲倒在了這個從始自終面無表情的男人面前,拼命的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並向他伸去了求救的雙手。

可這個男人卻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並狠狠的將腳踩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慘絕人寰的叫聲從他口中發出。

他憤怒、恐懼,壓著嗓子嘶吼著,質問著︰「為什麼?」

父親優雅地松開了碾在他手指骨骼上的腳,冷漠道︰「你若是再繼續調查常猛軍一案的真相,便別怪為父無情冷血了。」

他的一只左手幾乎被父親踩斷,已無法卷曲起來,無法伸張。

他渾渾噩噩的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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