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雁轉了轉眼瞳,沉吟片刻道︰「我听說,是他是被長鳴軍三營的主將鄧越余挑撥後沖動行事,差點犯了大錯才會被削職的。但這與周祺的謀劃有何相干?」
邵謙小心將屋頂掀開的瓦磚挪了回去,支起半個身子仔細探查了一遍周圍的環境,然後輕聲道︰「北地的事情,終究還是被你模得一清二楚。李簡與鄧越余自那以後便反目成仇,針鋒相對。照理說他們應該是水火不容的關系。但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麼?」
女郎扭頭看向他,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郎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屋檐上起身拉著她朝前奔了幾步,跳到了與宴廳相連的回廊長頂上。他用雙腳鉤住房梁橫柱,並朝她張開了雙臂。邵雁往前挪了幾步,一把摟住他縴瘦的腰,然後將臉埋在他胸口,等他帶著自己從廊頂翻下去。
一陣攀爬跳躍後,郎君抱著懷中的女郎安全降落在地上,確認四下無人後,他才開口答道︰「我看到李簡今日跟著鄧越余一道入了都護府。且兩人關系融洽,好像並無仇怨一般。」
邵雁歪著小腦袋看他,咦了一聲︰「倒是稀奇了。他們二人見面難道不應該掐架嗎?」
郎君點點頭應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邵雁卻質疑起來︰「可是這也不能看出周祺後面有什麼計劃呀?」
郎君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髻,輕聲道︰「的確,光靠這一點看不出什麼。但是方才听完周祺勸說鄧情的一番話後,我便明白了。李簡對鄧越余心懷怨恨,卻還願意跟隨他一同來都護府參宴的原因只有一個,周祺與他聯盟了。
但是,憑他現在于長鳴軍中的地位,若是周祺不來找他,他便無法與之相見,這會使他處于被動狀態。
然而長鳴軍中,一營的錢暉、二營的趙拂都是我們的人。周祺若想利用李簡來達到他的目的,定會讓他遠離一營、二營。如此一來,李簡能選擇的人,只有鄧越余。所以,為了能見到周祺,掌握主動權,他只有向鄧越余求情,求他帶自己前往都護府。」
秋意泛寒,邵雁渾身發涼,覺得有些冷,便扯住郎君的衣袍,雙手攀住他細長好看的脖子,朝他懷中蹭了蹭,打著哆嗦道︰「你只因為下午瞧見了李簡,便做出如此推斷,是不是太草率了。」
郎君感受到小娘子的瑟瑟,長袖一揮,便將她完全包裹在衣服里,供她取暖。
「所以,只是推斷,我並沒有證據。」他輕輕在她耳邊說道。
邵雁蹙著眉頭呢喃道︰「那你接下來是要找證據證實你的猜測嗎?」
郎君低低的嗯了一聲,抱著懷中的溫香軟玉,如抱著孩童般溫柔似水,在草叢樹林中悄悄往前行走。
他們倆離開的時間太長了,若不快些回去,恐怕護衛會起疑心。
尤其是他,傍晚的時候已經在監視他的兩名護衛面前消失過一回。若再被他們發現異常,那麼到時可就不好解釋了。
他將邵雁送到了小樓亭跨橋前的樹蔭下,便想將她放下離開。
誰知邵雁卻依賴的抱著他,不肯松手。他無可奈何的拍拍她,提醒道︰「你該回去了。若是讓侍衛發現就不好了。」
女郎卻不依不饒的朝他懷里再蹭了蹭,嘟著嘴不滿道︰「這麼快又要分開。」
郎君揚起溫潤如玉的笑,寵溺道︰「乖,等明日,錢暉便能帶著人把軍需運進都護府中了。再過兩日,等安頓好一切,我們就能從都護府中出去,到那時便能日日在一起了。」
邵雁不理會他的安慰與解釋,仍然抱著他不肯撒手。
沉迷片刻,她的耳畔傳來一陣低沉悅耳的笑聲,只听郎君輕快愉悅地說道︰「怎麼還抱著我?」
女郎像小貓兒一樣掛在他身上,黏著不下來,嘀嘀咕咕地說道︰「我就想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邵謙很無奈,只能任她抱著。他靠在樹干上,單手托著女郎的腰部,呼吸著她頸間幽幽的香氣,呆在漆黑的樹蔭之中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與美好。
少頃,邵雁終于從他身上躍下來,依依不舍在他臉頰邊落下一吻道︰「好了,你去吧。我等你落實好一切,從這里一起出去。」
干燥的秋風輕輕吹拂著俊男美女的臉頰。郎君心動地看著女郎真誠的臉,勾著嘴角微微頷首,遂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女郎目送著他離去,莫名生出一股惆悵來。
邵謙在暗色中疾行,回到了西南側的客廂。這里遍布著守衛軍,防控比之前還要嚴密。但邵謙牢牢記住了他們換崗的時間,趁著守衛軍空閑之際,攀爬至自己廂房的屋頂,剛準備掀開房檐的瓦片跳進去,便听到西南院門的照壁前傳來一陣騷動聲。
邵謙在那陣噪音中,听到了董道夫的聲音。
他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邵郎君在不在廂房之中,西南側可有異常?」
負責監守邵謙的兩名護衛急忙上前回稟道︰「董大人放心,我們一直盯著呢。邵小郎君從方才回來後,便一直在自己的廂房中。」
護衛的聲音落罷,院子里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邵謙心中一驚,翻弄瓦片的聲音便沒有控制住,在屋頂上弄出了聲響。
董道夫本來只是入院檢查一番,卻赫然听見這聲動靜,立刻朝邵謙居住的廂房望去,眼神犀利而毒辣。
千鈞一發之際,邵謙跳進了屋中。董道夫並沒有看見他在屋頂上的身影。
他緊繃著一顆心,即刻帶好自己的幃帽,躺到榻上假裝入睡。
董道夫踱步而來,停在廂房門前,四處掃視。
片刻後,他轉身走到兩名護衛面前,冷言冷語的問道︰「听守衛軍說,你二人今日傍晚看守不利,把邵小郎君跟丟了?還讓他入了將軍請來的樂坊戲團中?」
這兩名護衛渾身一顫,支支吾吾的答道︰「是有這麼回事」
董道夫環臂抱胸,冷眼瞪著他們,語氣凶厲︰「你二人身手不凡,怎會連一個毫無武功的人都看不住?」
護衛頭皮發麻,背後隱隱冒汗,垂著腦袋害怕道︰「董大人恕罪,那邵小郎君故意往人群中走,誰知一個轉身竟然不見了屬下們也不知怎麼就讓他溜了。」
董道夫在他們的臉上不斷掃視,眸中寒光如刃,冷冷刺著兩人。
護衛哆哆嗦嗦的往後躲,不敢惹怒眼前這位青年。
董道夫若有所思地在邵謙的廂房前來回踱步,故意大聲說道︰「真沒想到,弱不禁風的邵郎君,不僅能觀陣法,還能將你們二人輕易甩開。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廂房內,邵謙睡在角落里,閉著眼楮假裝熟睡,不理會此人。
董道夫冷眼盯著面前熄了燈火的屋子,沉寂片刻,轉身朝那兩個垂頭喪氣的護衛壓低聲音故意說道︰「今日,將軍派去江南調查的探子回了信,這邵氏兄妹的身份並不簡單。你們二人若是再將人跟丟了,便等著將軍賜死吧。」
兩名護衛嚇得跪倒在地,使勁兒磕頭,努力壓制著恐懼,低聲說道︰「屬下等人定會好好遵循將軍與董大人的命令,嚴加看守此人,絕不會再出亂子了。」
董道夫朝身後那間寂靜無聲的屋子瞥了一眼,果斷轉身大步離開。
邵謙就在門窗邊,將他與護衛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可心中卻並不慌亂。
他與邵雁都易了容貌,鄧情的探子絕不可能在中原查出什麼。董道夫在詐他,恐怕是希望他露出馬腳。
這個人,比鄧情還要防備他。
恐怕明日前往倉庫運貨,董道夫仍能從中插一腳,制造出一些麻煩。
邵謙撐起身子,一只手隨意搭在膝上,又習慣性的去模大拇指上的扳指,卻再次模了個空。
他目光微怔,有些無奈。這麼多年的習慣,終是不易改變。
短暫的失神後,邵謙立刻將思緒拉扯了回來,繼續思考方才董道夫說的話。
今日一天,他都沒有瞧見董道夫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這件事,一直令邵謙十分在意。難道此人得到了什麼不利于他的消息,所以今夜才會特地來他房前巡視探查一番?
邵謙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總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令他措手不及的大事。
他平靠在木枕上,睜著眼楮,困意全無。
今日,令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他心底藏著事,無法平息,總覺得煩躁。
他的身世之謎。他為何會做那樣的預見夢?周祺到底還有什麼謀劃?種種問題圍繞著他,令他無法安眠。就像天際邊慢慢涌起的烏雲一樣,遮住了濃稠的月光,將一切遮蓋在雲霧之中,讓人看不清真相。
柳葉枯黃,搖曳風中,垂在湖岸邊,努力伸展著,想要觸踫湖面,仿佛在陰詭地獄中掙扎的人們,拼盡全力追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