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志同道合

裴行儉也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張嘴呼出一口酒氣,精神為之一振,贊嘆道︰「好酒!」

然後也學著房俊拈著一塊果脯放進口中,嚼了兩下,說道︰「民部之事,關乎帝國之財賦,屬下認為不宜操之過急,只要能夠幫助太子牢牢的長官民部,使得儲位之爭不至于落入下風,然後才可順利實行貨幣改革之計劃。」

房俊去拿酒壺,卻被裴行儉搶先,便任其給自己斟酒,想了想說道︰「如今大唐之經濟突飛猛進,錢幣數量早已不敷使用,所以幣制改革勢在必行。只不過吾等還是要慎重,如何增加稅賦,如何增強大唐貨殖向海外傾銷的能力,如何架空別國的經濟基礎,這都需要去慢慢模索,不能急于一時。正如你所言,只要幫助太子穩定民部,其余皆可緩緩圖之,不能為了建功而一味的急功近利,那非是吾等最終之目的。」

幣制改革這種事,影響實在是太大。

他畢竟非是科班出身,對于金融領域一知半解,還需要與這個時代最杰出的人才一起慢慢模索,然後制定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政策,否則若是腦子一熱想當然的就去魯莽施行,搞不好非但不能達到目的,還會反受其害。

大唐冠絕天下的經濟乃是最犀利的武器,若能善加利用,必將無往而不利,可一旦政策有誤,則不啻于自縛手腳,自毀根基。

當然,由于大唐經濟與別國經濟的體量之間有著不可逾越之鴻溝,所以容錯率非常大,只要不是太過愚蠢,完全不懂得經濟規則,事實上總歸會有一定之效果的,區別只在于效果的大與小而已。

裴行儉頷首表示認可,旋即苦笑道︰「屬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居然能夠進入民部,協助管理帝國財賦,這實在是太過出乎預料。不怕您笑話,屬下最近時常夙夜驚醒,唯恐有負所托,惶恐不已。」

事實上朝廷六部除去禮部、吏部之外,其余四部都需要相應的專科能力,否則很難取得出色的成績。

房俊喝了杯酒,寬慰道︰「誰又是生而知之呢?還不都是沉下心去慢慢模索出來的。進入民部之後用心去做,一則可以積攢功勛拓展資歷,再則亦可趁機與太子打好關系,讓太子知曉你的能力。三五年之後便謀求外放,掌管一地之軍政大權,若是能夠做出成效,一任或者兩任之後再調回中樞,便有了參豫政事之資格。到那個時候,只要太子能夠保住儲君之位甚至順利登基,守約你足以進入政事堂,擔任一任宰輔。」

裴行儉只覺得眼窩發熱,心底感動無以復加。

可是將他往後二十年的發展都一步一步的規劃好了呀……

他放下酒杯,翻身而起,拜伏在房俊面前,感激道︰「在下不過是河東一紈褲,整日里行事招搖玩物喪志,幸得越國公之錯愛,不僅予以重任,且這般看重培養,此等恩情,無以為報。此生定然以您馬首是瞻,粉身碎骨亦難報大恩于萬一,若有半分違逆,人神共棄之!」

這番話語的確是誠心實意。

誰能想象當初房俊將自己帶到華亭鎮,居然賦予自己長史之位,將這個「天下第一封地」全權交托于自己,甚至在房俊回京的兩年時間內,完全由他裴行儉一手掌控?

正是在此期間,裴行儉完成了由一個天資聰穎的世家子弟向能臣干吏的轉變,不夸張的說,扺掌華亭鎮期間的經歷,將會在他往後的人生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這份重用與信任,值得他用一生去償還……

魏晉風骨,書生意氣,士為知己者死而已。

房俊卻哈哈一笑,伸手將裴行儉拉起來,佯怒道︰「你我以兄弟相稱,素來理念相同、肝膽相照,何故居然這般市井之態?吾等輔佐太子,本意在于更好的建設大唐,在即將到來的輝煌盛世當中添磚加瓦,使吾等之心血可以將這片江山渲染得更加璀璨,使斑斑之青史,亦有吾等之名諱!萬世之後,子孫們提及當年這煌煌盛世、蓋代榮耀,吾漢家兒郎橫行宇內冠蓋古今之輝煌歲月,乃是由吾等參與其中,甚至一手締造,這是何等流芳千古之功勛?這才是吾等孜孜以求的目的,而非是拉幫結派、蠅營狗苟!那些將一己私欲放在心頭的官僚們,終將在吾等面前戰戰兢兢、黯淡無光!」

裴行儉只覺得一身熱血都有沸騰之勢。

古往今來,哪一個身居高位者不想著名垂千古,不想著流芳百世?可是一個人處于世間,有著太多的掣肘,也有著太多的局限,又有幾個人當真能夠將功名利祿拋于身外,一心一意為萬民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

自己何其幸也,能夠懵懂之中便置身于房俊所構建的這樣一個行列當中!

雖然這個行列當中的同志眼下並未有太多展現自己的機會,更多人都還在奮力向著權力的頂峰攀爬,但是他相信,有朝一日當這些人扺掌了這個帝國的權力,畢竟是一番驚天動地曠古爍金的氣勢!

一群志同道合者能夠向著這樣一個崇高的理想不斷前進奮斗,一路披荊斬棘、銳意進入,死亦何憾?!

……

馬車來到裴家在長安的宅邸前停下,裴行儉告別房俊下了馬車,暫時回家休整幾日。這幾年他一直身在江南扺掌華亭鎮,數年未曾歸家,此刻立足于坊門之外,一時間心情激蕩,難以克制。

思忖良久,方才邁步進了坊門……

房俊則坐著馬車一路來到皇城承天門前,下了馬車來到門前,早有禁衛上前,見到是房俊,頓時吃了一驚,連忙諂笑著點頭哈腰︰「原來是越國公,您老人家幾時回京的?應當事先通知一聲,弟兄們也好設宴給您接風洗塵。」

房俊瞅了瞅這個禁衛,有些面善,卻一時叫不起來名字,便笑著道︰「出京兩月,此番回京自當向陛下報備,豈敢徇私而罔顧朝廷規矩?吃飯喝酒這等事自是好說,等過個幾天,大家一起聚一聚便是。」

他如今早已經成為長安勛貴子弟當中的傳奇人物,除去個別人因為所屬陣營不同而對他抱有敵意之外,余者哪一個不是衷心敬服?不過房俊倒是素來不擺架子,即便身居高位,甚至比這些個勛貴子弟家中長輩的官職爵位還高,卻也能夠打成一片。

那禁衛便有些受寵若驚︰「那咱們可說好了……您先稍等,咱給您入內通稟一聲。」

房俊頷首。

那禁衛便快步進了承天門內,半晌才回轉,身後跟了一個內侍,恭恭敬敬的上前給房俊施禮,道︰「陛下召見,越國公請隨奴婢入內。」

房俊沖著門前禁衛拱拱手,便隨著內侍進了太極宮。

關中嚴寒,今年雖然尚未降雪,但宮內的花樹早已凋敝,亭台樓館之間倍顯疏遠,高牆飛檐愈發顯得恢弘大氣。

青磚鋪就的小路清掃得干干淨淨,房俊隨著內侍一路來到神龍殿,內侍入內通稟,須臾回轉,側身請房俊入內。

房俊進了神龍殿,在偏廳之內換了鞋子,這才徑直來到正殿之後的御書房,求見入內。

李二陛下正名人沏好了一壺差,又讓內侍備了幾樣糕點,見到房俊進來一揖及地,口稱「覲見陛下」,便隨意的擺擺手,笑道︰「由江南一路返回,舟車勞頓,關中氣候又極為苦寒,趕緊過來喝杯茶,吃幾塊糕點。」

話說李二陛下雖然對房俊動輒打罵,絲毫不留情面,但其實私底下很少會擺皇帝、岳父的譜子,時常對坐飲酒、飲茶,頗似忘年之交。

房俊領命,便來到李二陛下跪坐下去,見到李二陛下居然親手執壺給他斟茶,連忙伸手去拿茶壺,惶恐道︰「微臣不敢當!」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躲開他的手,執意給他斟茶,口中說道︰「如何不敢當?你房二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整個江南都被你給整治得風聲鶴唳,多少人家傾家蕩產方能保得住項上人頭,如此殺氣,如此氣魄,縱觀朝野上下何人可堪匹敵?你若不敢當,還有何人敢當?來來來,朕親手為您斟茶,慶賀您房二郎縱橫江南、懾服群雄!」

房俊頓時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咱不辭辛勞千山萬水下江南,可都是為了您的兒子,如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魏王殿下金山銀山入袋,結果一回頭您非但沒有半句嘉獎感謝,反而這般陰陽怪氣……這又是為的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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