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九十六章 何為律法?懲前毖後

歷朝歷代的軍紀之中,對于逃兵的懲罰都是極為苛刻的。

秦律最是嚴苛,秦朝軍隊的最小單位是「伍」,為五個士兵組成,平素訓練之時,一「伍」的士兵在一起,上了戰場亦是如此,若是其中有一人當了逃兵,則全「伍」連坐。如果發現士兵失蹤,軍隊上報陣亡人數時,他的家人會收到國家撫恤,但在最後發現他不是陣亡而是逃兵,他的家人就悲慘了,輕則輪作奴隸、重則闔家斬首,

唐朝軍紀雖然沒有秦朝那般嚴苛,但亦是非常嚴謹,甚至逃兵的罪名詳盡分開,一種是在平時訓練時當逃兵、一種是在打仗時當逃兵,如果是訓練時的逃兵,杖八十、逃跑三日則加一等,最高可加到流配三千里,如果是打仗時的逃兵,那麼沒說的,無理由斬首!

並且,這是不可以以金贖罪的。

一旦這個婦人的丈夫被確定為逃兵,就算能夠免除一死,也必然要流放三千里,晉升再無回歸關中之日。

一個好端端的家,立即破敗……

婦人頓時又驚又怒,臉龐漲得血紅,嘴唇都咬破了,渾身顫抖著死死瞪著段二︰「你怎能這般無恥?你們安國公府縱然勢大,可難道還能大過王法麼?」

「王法?哈哈!」

段二譏笑一聲︰「吾家世代乃是公主家臣,王法算得了什麼?」

安國公執失思力,尚高祖皇帝之女九江公主,其本身乃是突厥執失部的酋長,歸順大唐之後深受李二陛下器重信賴,立下功勛無數,乃是當朝一等一的勛貴。

眼下更是率領大軍在夏州駐防,抵御薛延陀,兵權在手,位高權重!

這等人家的豪奴,當真想要跟一個百姓為難,完全可以是碾壓的結果……

任何時代,任何法制,都會有特權階級的存在。

眾生平等不過是一個遙遠的理想,即便是佛祖尚且門徒無數,等級森嚴……

那一桌的幾個食客溫言,紛紛沉默。

段二的囂張和霸道,令他們十分不滿!

唐人尚武,對于軍卒並無宋明之蔑視,軍人的社會地位很高,似段二這般肆無忌憚的陷害軍人,且是戰斗之中致殘的軍人,是一種極其惡劣的行為,令人甚為不齒!

但是,也僅僅是不齒罷了,他們不可能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商販,卻招惹位高權重的安國公府,那不是他們這個等量級的可以招惹的,況且,就算自家勢大,憑什麼出這個頭?

幾人快速吃完早餐,其中一人取出錢袋抓了一把銅錢放在桌上,與幾個同伴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大抵是看不過眼,亦或是于心不忍,站住腳步,回頭對驚慌失措一臉絕望的婦人說道︰「汝家固然非是房家的僕役莊客,但此地畢竟是房家的莊子,或許可以去求一求房家。」

言罷,也不去看段二惡毒的眼神,被同伴拉扯著衣角匆匆離去。

婦人聞言,頓時精神一振,可是旋即又萎靡下去……

此地固然是房家的莊子,但他們一家卻非是房家的僕從,不過是在此處討個生活而已,房家會為了她這麼一個村婦,便得罪位高權重深受皇帝器重的安國公麼?

更何況,房二郎遠在倭國,房玄齡致仕之後便前往江南,回到關中之後便閉門謝客深居簡出,她怕是連人都找不到……

無邊的絕望,瞬間將她籠罩。

不過卻暗暗咬牙,大不了便一死了之,絕不牽連家人……

段二洋洋得意,起身甩了幾個銅錢在桌上,猥瑣笑道︰「夫人若是識相,就洗的香噴噴的,自己到吾府上去,若是非得一拍兩散,那就事先給你全家備好棺材,尋好墓地才行,呵呵。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

他站著等婦人的答復,胸有成竹。

這等商販之家的婦人,他不知道得手了多少,只需抬出身份略微施壓,就沒有哪個敢于頑抗到底的,無往而不利。

說到底,誰又真的有那個烈性,敢拼個家破人亡?

婦人一臉絕望,淚珠滾滾落下,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

姜谷虎瞅了一眼已經走到門口的段二,咽下一口豆腐腦,說道︰「你就不管管?」

他雖是姜谷氏子弟,稱得上是「化外之民」,但是入世頗深,自幼便在天下四處歷練,這等欺男霸女之事,早已見慣。

但是見慣,卻不等于能夠漠視。

只是因為有房俊在此,他才懶得動彈,否則依著他的行事脾性,這個段兒是絕對不可能見到明早的太陽的……

房俊嚼著,含糊不清道︰「這等小事,何用吾出手?隨後叫個人去安國公府遞個名帖,安國公府自會處理。」

他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兩世為人,現在更是身居高位,眼光不同,境界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不同。

似以前那等裝逼打臉之事,實在是已經有些厭煩。

再者說,段二這等人在他眼中連水溝里的泥鰍都不如,就算是踩死了,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無聊至極。

當然,這件事情必須管。

開玩笑,這麗山農莊是他房俊的地盤,這個段二仗著安國公府的威勢就跑來耀武揚威,若是任其得逞,自己臉面往哪兒擱?以後若是別人有樣學樣,他房俊還混不混了?

這兩年奉皇命到處跑,好像關中這些魚鱉蝦蟹,都忘了房二棒槌的暴脾氣……

姜谷虎卻道︰「依足下之見,律法之意義何在?」

房俊一愣︰「定分止爭,興功懼暴?」

此乃法家之核心思想。

「定分止爭」,也就是明確物的所有權。「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于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意思是說,一個兔子跑,很多的人去追,但對于集市上的那麼多的兔子,卻看也不看。這不是不想要兔子,而是所有權已經確定,不能再爭奪了,否則就是違背法律,要受到制裁。

「興功懼暴」,即鼓勵人們立戰功,而使那些不法之徒感到恐懼。興功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富國強兵。

姜谷虎卻搖搖頭,道︰「哪里有那麼復雜?五個字,懲前而毖後,如此而已。」然後他敲了一下面前的瓷碗,對正陷于絕望之中失魂落魄的婦人露出一個俊朗至極的笑臉︰「麻煩,再添一碗。」

婦人都快愁死了,這琢磨著是否尋一處僻靜所在干脆一死了之,亦好不牽連丈夫家人,哪里還有心情做買賣?

跪坐在地上,抹著眼淚,抽抽噎噎道︰「奴家破家在即,哪里還有心思侍候二位客人?二位也都看到了,還請自去便是,這餐飯錢也不要了……」

姜谷虎笑得愈發燦爛,溫言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何須如此沮喪呢?」他指著房俊,笑道︰「你且寬心,指點汝一條明路吧,只需侍候好了眼前這位,那所謂的安國公府,浮雲而已。」

婦人愣住。

她雖然未曾讀書,但是常年經營小買賣迎來送往,腦筋絕對不慢,一听這話,便知道這是踫上貴人了呀!

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這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腿,必須死死抱住,絕不撒手!

這婦人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上前兩步,直接跪在房俊旁邊,死死抱住房俊的一條腿,嚎啕大哭。

「這位貴人,求求你幫幫奴家……奴家奉公守法,家中郎君更是為國征戰,才導致身殘,如今卻要遭受惡人欺凌,您行行好,救救奴家,奴家一家人結草餃環,做牛做馬,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姜谷虎笑眯眯的,暗自沖著婦人挑了挑大拇指。

有眼色,有口才,不錯!

一旁的段二看著姜谷虎,又看看房俊,心中驚疑不定。

他今年才從九江公主的封地上調入長安國公府中,對于長安的權貴認識的不多,一時間之間也搞不清楚,這兩人是哪家權貴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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