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禍事了

金陵,即便已然進入冬季,仍舊是那般繁華,本是座商業氣息濃厚的城市,隨著天氣漸冷,冬用御寒柴貨、時令食物、瓜果蔬菜等日用資源的匱乏,又繼續催生著金陵城的商業繁榮。

不過入冬以來,已有幾次了,候騎東來,踐踏著寒露,直向宮城。

金陵城,市、坊之間的界限,已是十分模糊了,是故諸多里坊之間,夾存著酒肆、食肆。

「湖南亂事,又有變化了?」哪里都不缺吃瓜群眾,街坊邊,一座酒肆內,望著急奔而去的軍騎,一名食客疑問道。

酒肆並不大,裝飾倒也簡單干整,此時只有四名食客,同坐一桌,皆壯年,衣著上乘,喝酒溫熱的酒,吃著熱騰騰的狗肉,在這冬季,是十分愜意的。

聞言,另外一名富商打扮的人,夾了一塊肉,往嘴里一塞,有些燙嘴,囫圇了幾聲,搖著頭感慨道︰「楚人多血勇,按那等搜刮聚斂法,怎麼會不生亂?」

「不是說,運回金陵的,都是馬楚府庫所得?難道大軍湖南搶掠的傳聞是真的?」另外一人說道。

「呵呵!」富商頓時嗤笑道︰「也就欺騙那些無知氓民罷了!試想,馬氏兄弟內亂多年,互為攻伐,湖南帑藏能有多富?能使前後數十艘船,滿載而歸?」

這麼一解釋,幾人恍然,最先疑問的人又說︰「前些日子趙兄在碼頭,淘到了不少好東西吧!」

「嘿嘿!」那姓趙的富商,頓時露出一抹奸商式的笑容,打著哈哈︰「好東西都被收入皇宮了,哪里輪得到我們?」

自湖南搜掠而歸的不少東西,除了絕品奇珍,大都被金陵的商人們分購了,朝廷、官兵、商賈,皆得其利。

「朝廷開疆拓土,打勝仗,我等跟著,還能獲其利。若是哎,說不準啊」

湖南情況,對于金陵的士民而言,仍舊只是一種談資,大部分人,依舊沉醉于金陵的冬日風華之中。

而在宮城之內,唐主李璟與幾名臣僚,卻自惱火著,不復此前的得意與張狂。

「這個邊鎬在干什麼?三萬水陸精銳,再加楚卒降兵,足有五萬之眾。區區朗軍,卒可過萬?馬可過千?怎麼能讓其兵臨城下?哪里來的臉面,讓朝廷發兵救援?」這還是頭一次,李璟這般失態,毫無平日里文德之風。

這些日子以來,李璟心情端是愉悅,開疆拓土,功蓋先主不說,僅僅自馬楚運來的一大批金玉奢玩器物,就足以讓他迷失,置入唐宮,為宮室之內,又添幾分華貴之色。

為慶祝楚地平定,幾乎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為此南唐的詞臣們,又作了不少名詞佳賦,李璟自個兒,也添了幾首詩,以抒其豪情,唱其壯志。

然而這才多久,湖南先後急報,湖南告急。前後反差,太過強烈,李璟只覺一張老臉火辣辣的,這臉打得,太過突然,太過用力,以致他有些懵,甚至他都在懷疑,此前關于湖南的捷報、勝報都是假的

就在三日前,李璟突然收到邊鎬的加急軍報,言朗軍反,集兵數千南下,攻益陽,邊鎬集長沙及周邊唐軍一萬卒,北上迎敵支援。

一日後,又收湖南報,朗兵狡猾,以叛將孫朗、曹進自水路繞襲軍後,唐軍大敗,折兵三千有余,敗歸長沙。

又半日,得報,玉潭失。再半日,湘鄉失。

到今日,朗軍已兵臨長沙,隔江相望,且兵力暴漲逾萬,而楚民亂四起,各州有不少投降的楚軍,也打著「衛護鄉梓」的旗號「舉義」,自立的自立,投朗的投朗。比較諷刺的是,那些反復的楚軍中,有不少都曾借著唐軍的政策行搶掠之事,動起手來的時候,可一點都不手軟。

局勢如此劇變,實在讓李璟有些接受不了。在殿中,幾名重臣俱在,面對皇帝發怒,馮延巳有點心神不寧。

「陛下!」韓熙載瞥了馮延巳一眼,深吸一口氣,對李璟道︰「臣等早已警示過,湖南軍民,苦于戰亂,亟待安定,朝廷只需行安撫育養之政,自可收其人心。然湖南將吏,任意妄為」

「夠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李璟難得有此怒火高漲之時。冷臉冷目,在韓熙載、馮延巳等人身上來回掃視了幾眼,這大概是兩黨紛爭,頭一次讓李璟感到如此厭煩。

「陛下所言甚是,湖南已亂,而今還是解決亂事才是首要之事!」諫議大夫魏岑出來說話,言辭謙卑,從來沒有這麼謹慎過。

看得出來,大唐皇帝陛下是真的生氣了。雖然李璟素來和善,親待臣下,但畢竟當了這近十年皇帝,威嚴也算深了。

忍住心頭那股難以消除的惡恨之意,李璟冷靜下來,神情間露出的是一抹頹然,他又想起了閩國之事。當初他即位未久,臣閩國王氏政亂,出兵平閩,那時何等意氣,後來的結果嘛

現在的湖南,哎坐在御座後,李璟有點意興闌珊地問道︰「如何解決?邊鎬無能,是否將其換掉,另遣良將鎮之?」

「陛下,臨陣換帥,兵家大忌啊!」韓熙載趕忙道。

「那你說,該如何應對?」李璟瞥向他,帶著怒氣。

韓熙載這是被遷怒了,先是一呆,然後穩定心神,說道︰「首先要做的,便是讓在楚之將吏、官員停止掊斂,擾掠楚民,違者嚴懲,並將行舉過于苛毒者法辦,以消楚民之怨;其次,讓我湖南諸軍,集中力量,御備潭、衡等大州關城,等待救援。」

「其三,遣使聯絡反復之楚軍,賞官賜爵,分化叛軍,絕不能再讓朗軍擴大實力;其四,遣使南漢,與其和議,放棄嶺南之地,任其攻略,以消楚南之患;其五,讓邊鎬死守長沙,不得有失,增派軍馬入楚,以雷霆之勢,盡快平定楚亂!」

韓熙載一口氣說出幾條舉措,聞之,李璟提了提精神,微直起身,抬起手,激動得有點顫,說道︰「好!好!就照韓卿所言辦理,即可處置。」

見韓熙載「得意」,馮延巳有些不愉,而李璟的反應則更讓他新生危機感。此時,也趕忙出列,向李璟進策道︰「陛下,現在可從速入楚之軍,唯有鄂州以及洪州了。臣建議,可著宋公(宋齊丘)及武昌軍節度使林仁贍,分南北兩路,率兵援楚!南路宋公可循邊鎬入楚之路,北路林仁贍水陸齊進,可借道澧州——」

馮延巳話剛說完,韓熙載卻直接搖搖頭,微微嘆息。

就是見不得韓熙載這種孤傲自傲,自負才學的樣子,馮延巳當即問道︰「怎麼,韓侍郎對本相的進言,有何異議?」

韓熙載則拱手向李璟,道︰「陛下,馮相進策,南路自可以宋公領軍援楚,但北路使林仁贍借道漢軍屯兵的澧州,卻是大錯特錯!」

湖南那邊,澧州防御使曹胤雖遣漢軍配合王逵、周行逢作戰,但沒有打漢軍旗號,而是偽裝成朗州軍。撕破臉的時間,能晚一點,是一點。

「韓卿此言何意?」李璟一頭霧水,問道。

見唐主的反應,韓熙載心中默默一嘆,道︰「以臣之見,陛下派軍援楚,平湖南之亂的同時,還當傳制淮南諸州,對北漢嚴加防備!」

「澧州漢兵在後,朗兵何以敢傾巢而出?若沒有漢軍的默許,王逵、周行逢等人,豈敢如此。另外,近來清淮軍節度使何敬洙屢次上報,淮北有異動,漢軍于淮北戒嚴,把手渡口,巡視于邊。臣只恐,漢軍會趁湖南之亂,對我朝動手!」

韓熙載異常嚴肅,將他的顧慮再度道來。

見狀,未待馮延巳出來反對,李璟自個兒就不禁皺眉︰「韓卿此言,是否危言聳听了?漢軍大軍正與契丹人爭鋒于河北,又豈有余力南顧。前兩日,漢使南來,不是專門向朕解釋,是因北方大戰在即,淮北方才戒嚴」

「請陛下試思之,如漢軍當真無異動,又何必特地遣使前來解釋?豈非欲蓋彌彰?」韓熙載說道︰「即便漢軍真無此心,當湖南之亂,為防不測,淮南都得加強警惕!」

韓熙載卻是不知,漢使之來,並不在意會不會打草驚蛇,只為爭取時間,哪怕只是短短一兩日。

听韓熙載這麼一說,精神已經有些敏感的李璟,認真地想了想,不由哆嗦了一下,趕忙道︰「傳詔壽、濠、泗、楚等與漢接壤諸州節度、鎮守、刺史,務必加強戒備!」

韓熙載的顧慮,並非杞人憂天,就在當日傍晚,有信使自北而來,輕騎入城,面色倉皇,口呼「禍事」。

在唐宮內殿里,李璟正味同嚼蠟地與皇後鐘氏用膳,唉聲嘆息,完全沒有平日里的詩詞風流

漢軍大舉南侵,突襲淮水淺灘,擊潰何敬洙布置的「把淺」士卒。節度使何敬洙,親自率軍攔截,于漢軍涉渡之所與之大戰,不敵,敗貴壽春,前後損兵三千。漢軍在主帥王峻的統領下,水陸齊進,數萬大軍,已兵圍壽春。

聞訊那一刻,李璟的臉都白了,幾無人色,手中的飯碗都砸翻了。

頭腦中一片混沌,雖然一時間想不通前因後果,但有一點是很明確的,大唐當真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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