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你不準死

樹木倒塌的轟隆聲漸漸遠去,此時此刻,陸雲卿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偌大的一個天地下就只剩下眼中那道身影。

「阿澈……」

她低聲呢喃,眸間浮現出極其破碎的驚顫,本能地向前走出兩步。

那道背影卻未回頭看她,甚至未曾察覺到她,雙腳一點地面,頓如離弦之箭,再次執劍沖入巨蛇翻騰的漫天灰塵中,眼中點點紅光匯成一線,暴怒的戾氣將所有傷痛都拋在了腦後。

若是晚來一步……再晚來一步……他所有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他要宰了這頭畜生!

倒塌的山林中,翻滾許久的巨蛇終于停下,它抬起側面略微凹陷的頭顱,晃了晃,還未完全清醒過來,銅陵大的蛇瞳便倒映出半空中忽然出現的人影。

沈澈雙手舉劍,殺機凜然,全身力氣皆匯聚在刀尖,隨著重力牽引狠狠下落。

刺啦——

削鐵如泥的寶劍刺破細密的蛇鱗,以狂猛之勢從蛇眉貫穿頭顱,轟然墜落地面!

沈澈隨之跪地,膝蓋壓在巨蛇上顎,雙手劍柄依然死死握著。

做到這一步,他依然沒有放手抽劍的意思,掌心轉動,劍柄在蠻力下猛地攪動,直轉過九十度。

而正是這一擰,爆炸的力量瞬間令沈澈胸口炸開一層血花,煎熬兩日恢復半顆的心髒頓時報廢。

極致的痛苦,令他的動作為之一頓。

「不好。」

沈澈臉色微變,巨蛇甩來的一尾已近在眼前,他只能舉起雙臂抵擋。

砰!

一道人影如同炮彈般彈射飛出,空曠的夜空中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

「沈澈!!!」

陸雲卿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向人影倒飛的方向。

人影落在一面湖泊中,激起千層浪,趨勢未盡地一直滑行到湖邊才堪堪停下。

陸雲卿趕到看到這面湖泊,神色卻無半分緩和。

這麼遠的距離,就算是湖泊……

她忍住不去想,跌跌撞撞地跑到躺倒在地的男人面前跪下,顫抖不已地拉起他冰涼的手,她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靜下心來,診脈。

听脈半晌,陸雲卿蔥白的指尖顫了顫,幾乎是瞬間,臉上血色褪得干干淨淨。

她,診不到脈。

沒有脈搏的人,只有一種。

陸雲卿像是怔傻了,呆呆地癱坐下來,仿佛連呼吸都忘了,任由兩行淚水濕滿面龐。

這時,躺在水岸邊的男人忽然睜開眼,下意識撐坐起來,眼底尚于一絲殺機未散。

陸雲卿驚得回神,愣了一下。

下一刻,她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沈澈的意念還停留在與巨蛇死斗,卻不想剛剛回過神,就被一個柔弱無骨的身軀抱了滿懷。

女子獨有的香氣響起涌入鼻間,不由令他身軀僵硬。

可這一抹香氣,卻又令十分舒服,仿佛心中的彷徨與黑暗都被之短暫驅散,變得光明而溫暖。

她是他的。

佔有欲,從未如此強烈。

他伸出手將要反抱,可心口傳來的劇痛很快將他拉回現實,忍不住悶哼一聲。

陸雲卿听到這一聲,像是觸電般松開沈澈,神情緊張地握住他的腕脈,卻仍未感應到對方的脈搏。

回光返照?

陸雲卿心頭浮現出這個詞,呼吸幾近停滯。

她忽然感覺臉上黏黏的,伸手一模,全是血!

手掌微顫,陸雲卿視線落到男人胸前,原來他穿得不是什麼黑衣服,只是被血浸染,月光下就成了黑色。

「阿澈,我一定能救你。」

她壓下心頭的慌亂,聲音難掩哽咽,從懷中模出續命丸的藥瓶,用牙齒扯開瓶塞放在沈澈嘴邊,「張嘴,吃了它,全都吃了!」

「我,咳咳……沒事。」

沈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但見陸雲卿泫然欲泣的模樣,顯然沒什麼效果。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面容,沈澈感受到她話中的倔強,只能張開嘴。

陸雲卿的手顫抖得厲害,玉瓶中一連倒出五六粒來,沈澈只吃到兩顆,其他的全都滾落,不知所蹤。

陸雲卿管不了那麼多,只想看著沈澈吃下去,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救治他的辦法。

沈澈心知自己的情況,他沒那麼容易死,只是解釋的話到嘴邊,續命丸的藥力牽動內傷,張口竟噴出一道夾雜內髒碎片的鮮血,連剛剛吃下的續命丸碎渣也吐了出來,搖搖欲墜。

「沈澈!」

陸雲卿花容失色,一只手抱住將要倒下的沈澈,將其緊緊攬入懷中,淚流滿面,失聲嗚咽︰「你不準死!我等了你四年,才剛剛找到你,你怎麼忍心……」

啪嗒,啪嗒——

眼淚落在眼瞼上,帶著體溫,沈澈眨了眨眼,往日冷峻的面孔慢慢露出動人的微笑。

「對……不起……,等我。」

「阿澈!!!」

……

薛守到來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他的速度一點都不慢,可看到眼前滿目瘡痍,他心中還是止不住愧疚。

來得太晚了。

將收拾殘局的事情交給屬下,薛守跳上馬車啟程。

「大哥,還撐得住嗎?」

于海一身血污躺在馬車車廂地面上,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還死不了。」

雖然巨蛇那沖擊著實厲害,好在沒有中那頭畜生的毒,傷勢重歸重,有內功護體,撐個一兩天卻還沒問題。

薛守聞言心下微安,「有閣主妙手回春,大哥你用不了多久就能生龍活虎了。」

于海聞言卻沒接話,反問道︰「閣主怎麼樣了?」

薛守怔了怔,旋即苦笑,「還是那副樣子,抱著姑爺的尸體不松手。」

于海沉默許久,終是嘆息一聲,「是我太弱了,沒能保護好閣主。」

「大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薛守無奈嘆息,「我等在江湖也是頂尖之流,只是那巨蛇豈是人力所能及?姑爺一方面是以命換命,另一方面也是運氣好,正好劍穿蛇腦,否則……」

「不,不是運氣。」

于海一口否認,聲音堅定,「我連以命換命的資格都沒有,姑爺卻能殺了那條蛇,這里面的差距不能以道里計,他比我們都要強,強很多!」

說到這里,于海眼神一暗。

沈澈已經死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深吸一口氣,于海平復心情,「那頭巨蛇怎麼樣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在鬧騰著,我讓凌川他們留下來收拾殘局,不過應該也離死不遠了。」

「那柄劍記得回收,閣主應該會將它與姑爺一同下葬。」

「知道。」

……

黎明破曉,車隊回到寨子當中,被關在密室中沈念當即被放了出來,撒腿就跑向最前面的馬車。

「娘親,娘——」

沈念掀開車簾,下半句話頓時卡在了喉嚨里,看到陸雲卿神情木然地抱著像是一具尸體般安靜的沈澈,他頓時懵了。

薛守拉開沈念,嘆道︰「閣主,我們到家了。」

「嗯。」

陸雲卿輕嗯一聲,聲音平靜,「我一只手斷了,抱不住他,你將他抱去屋內,輕點。」

薛守眼眶一酸,路上醞釀許久的安慰,臨到了一句都沒能說得出口,只能無聲地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竹筒樓東耳房。

薛守輕輕將沈澈放在床榻上,什麼都沒說,便帶著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連沈念都不例外。

「阿澈,你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全是血,穿著一定很難受。」

陸雲卿輕聲呢喃,任由左右耷拉在肩膀上,揭開被血液粘在一起的衣裳,胸口那猙獰的血洞立時映入眼簾。

她看見了,又像是沒有看見,轉身拿過白布沾水一點點將男人上半身的血跡擦拭干淨。

只有一只手能動,實在艱難,但陸雲卿仿佛絲毫感受不到疲憊,也感受不到時間流逝,只有清澈的水盆中慢慢化作殷紅的血水。

天黑了。

陸雲卿點上油燈放在床沿,漆黑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沉睡中男人干淨的側臉,時而揭開棉被,替他清理又被血液弄髒的胸口。

漫漫長夜,誰也不知陸雲卿在想什麼。

翌日,晴空萬里。

東耳房門外,沈念蹲著靠在竹牆上,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重,神情恍惚。

在南疆生活,他小小年紀卻不是沒見過死人,可那終究是別人,而非與自己有關。

今日娘親回來時的情形,著實令他幼小的心靈受到極大的沖擊。

「薛叔,阿澈叔真的死了嗎?」

恍惚之余,沈念忽然問道。

薛守無言地微微點頭,搬動尸體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致命傷在心髒,斷是沒了活路。

「可是……怎麼會呢?阿澈叔那麼厲害。明明之前那麼輕松就干掉了一條……」

沈念失魂落魄地喃喃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以薛守的耳力卻听得十分清楚。

「你說什麼?!念兒,還有另一條巨蛇?」

薛守發問,沈念像是三魂七魄被拉回了一些,下意識點頭道︰「家還沒建好的時候,我們在河邊遇到了,阿澈叔拿著一根樹枝,三下五除二就殺了那條蛇。」

「怎麼可能?」

薛守頭一個反應就是不信,「興許是那只是一條普通的蛇,沒有今天的厲害。」

「也沒有小多少啊。」

沈念嘀咕著,苦惱地抱住腦袋,悶在膝蓋里片刻,身子輕輕抽動,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我…嗚嗚…我舍不得阿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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