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施恩

正統七年,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這一年,太上皇大婚之後,正式親政。

沒過多久,秉宣宗遺詔監國的太皇太後張氏薨逝。

緊接著王振被提拔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

就此拉開了王振權傾朝野的序幕。

換句話說,王振就是從這一年開始,將自己的勢力伸入外朝的。

將整句話聯系起來,盧忠隱有所悟。

凡身負罪行者……

什麼叫身負罪行,可不得查嗎?

既然要查,那可不就得用到錦衣衛嗎?

明白了這一點,盧忠心頭一陣興奮,立刻道。

「皇上放心,查案是錦衣衛的本分,臣一定將和王振有關的所有人和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領會錯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不得不給他潑上一盆冷水,道。

「朕讓你查,可沒讓你胡亂查,朕要的是實情,不是編造出來的謊話。」

「而且這件事情,你須得低調,不能大張旗鼓的查,更不能亂抓人,錦衣衛只管查,抓人和審訊的事兒,都听刑部和大理寺的,明白嗎?」

應該說,俞士悅和江淵兩個人,久在朝堂,對于形勢的預估還是基本準確的。

當前的局面,也先還在關外虎視眈眈,最新的軍報上說,這幾日各個隘口騷擾的游騎突然變多了起來,局勢變得越來越緊張。

這個當口,朱祁鈺還分得清輕重緩急。

真要是牽連朝堂上的官員,勢必要引起一場大震,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朝臣們現在能夠接受的了的。

所以他需得給錦衣衛敲個警鐘,避免他們打著旗號胡作非為。

盧忠神情略略有些失望,道︰「皇上您的意思,錦衣衛只負責調查,不負責審訊?」

作為大明有名的特務機關,錦衣衛有一整套完備的糾查,抓捕,羈押,審訊的體系,甚至擁有自己的「詔獄」。

擁有著直接抓人審訊權力的錦衣衛,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天子親軍。

但是只查不審,那不是白給別人做嫁衣裳嗎?

想了想,盧忠還是有些不甘心,開口道。

「皇上,查案錦衣衛的確拿手,只要您願意,朝廷上下咱都能查的明明白白。」

「不過這大理寺和刑部,終究是部堂官,牽扯考慮的都太多,要是讓他們來審來判,怕是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祁鈺沒說話,只瞥了他一眼,盧忠頓時後背一陣發涼。

從進殿以來,皇帝對他和善的態度,讓他幾乎忘了,眼前不是和他平輩相交可以相互商議的同僚,而是手掌生殺大權的皇帝。

于是盧忠立刻跪下,低著頭,道。

「皇上恕罪,是臣逾越了。」

「下不為例!」

朱祁鈺淡淡開口,想了想,還是解釋道。

「朕要的,就是大事化小,如今形勢動蕩,不宜大動干戈,你該查的查,查出來的,如果需要過堂,就幫著刑部拿人過堂,其他的不必你做。」

「是!」

盧忠心中還是存著疑惑,但是也不敢再問,領了命便退下了。

待他離開,朱祁鈺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興安,問。

「你是不是也想不通?」

興安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他素日接觸政事不多,剛剛的一番奏對,的確看的一頭霧水。

不過他和朱祁鈺的關系,要比盧忠親近的多,所以也少有幾分忌諱,大著膽子說道。

「奴婢愚鈍,只能看懂一二分,斗膽猜測,皇爺您是想借此機會,模一模朝廷上下的來歷底細,看看他們背後藏著什麼人。」

「但是奴婢想不通,此事本來只需錦衣衛暗中進行便是,為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作為一個積極上進的好內宦,興安雖然年輕,但是也時常跟著成敬,明里暗里的積極學習,眼光還是有提升的。

皇爺剛剛繼位,對朝中群臣了解不夠,肯定是要讓人來探听他們的底細的,這不奇怪。

但是要探听底細,錦衣衛有的是法子不惹人注意的探听,何必要鬧得動靜這麼大,還要過堂。

興安一直在旁邊看著,朱祁鈺的話他也都听到了。

听這個意思,但凡和王振有所牽連的,有罪沒罪,都得到大理寺走一遭。

而盧忠也說了,這些人里頭,絕大多數大理寺和刑部是肯定動不得的。

既然動不得,又平白折騰這些作甚?

朱祁鈺挑眉一笑,開口道︰「不錯,近些日子跟著成敬,倒是有長進。」

畢竟興安和盧忠不同,是他最親近的人,還是要好好栽培的,因此對于他的問題,略一沉吟,朱祁鈺便對他解釋道。

「王振一事,牽連甚廣,朕這麼做,既是震懾,也是施恩,這些日子朝局上下,看似平靜,但是實際上,人心惶惶的很,須得讓他們安心下來。」

秉政了這麼久的日子,朱祁鈺實際上早就已經察覺到了。

自從王振出事之後,朝臣們的情緒就變成了火藥桶,幾乎一點就炸,左順門之事就是明證。

換了尋常時候,他們再大膽,再憤怒,也不至于如此失控。

朱祁鈺仔細想過,造成如此情況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個當然就是王振本來就罪行累累,又招致大軍被滅,群臣的確是出離憤怒了。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慌了。

之所以這幫朝臣要對王振一黨窮追猛打,至死方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曾是王振一黨的附庸。

天子自正統七年開始親政,王振便開始進入朝堂。

失了張太皇太後這座大山壓著,張輔被他拉攏,三楊又日漸凋零,到正統九年楊士奇死後,朝中便再無可以掣肘王振的大臣。

整整五年,朝中但凡不順他心意的,要麼被遠謫,要麼被打壓,要麼干脆被殺。

朝堂上剩下的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曾經阿附過王振。

倒不一定是替他做了什麼事,但是阿諛奉承,在某些政務處理上,順著王振的意思去辦,絕大多數人都是有的。

更有甚者,因為王振對于天子影響巨大,請托行賄,上門求他辦事的,也有不少人。

王振這麼一出事,他們一方面心里慶幸于這個幸進的閹人終于死了,另一方面,多少也有幾分驚惶不安,生怕被牽連進去。

正因如此,他們才迫不及待的唾棄王振,要將他死死釘在恥辱柱上,同時狠狠的清算王振一黨。

這一切,都是在掩蓋他們的心虛。

這個時候鬧得有多厲害,就說明他們心里有多慌亂。

所以需要有這麼個過場,讓朝臣心安定下來。

這也是朱祁鈺將案件交給大理寺的原因,他當然知道,大理寺不會真的把這些人怎麼樣。

但是到堂上走上一遭,大理寺肯定是往輕了判,和王振牽連深些的,罰俸禁閉,牽連淺些的,說不準直接就抹掉了。

大理寺那邊都是積年老手,自然知道該怎麼保全這些人的顏面。

但是不管怎麼審怎麼判,終歸是代表朝廷有了定論。

鬧騰這麼一場,至少群臣心能安定下來,不會再跟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炸。

與此同時,這當然也是震懾和施恩。

前頭說過,朝廷審訊王振這種大案要案,往往律法並不成為判罰的主要標準。

朱祁鈺如果真的有心,只需讓錦衣衛全面接手,殺是不成的,但是貶謫流放一批人不成問題。

朝臣們不是傻子,新君能罰而不罰,自然會感恩戴德,好好辦事。

說到底,眼下朝局的平順,才是最關鍵的,其他的一切都還是要往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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