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燒了它,一定要燒了它

耶律隆緒站在遼河岸邊,望著王繼忠的身影消失一片柳林的濃陰里,耳畔還回旋著裊裊的歌聲。

耶律隆緒下意識地捏了捏手中的柳葉,柳葉女敕女敕的,軟軟的,剛發芽不久,帶著鵝黃的底子。剛才它還發出嘹亮的聲音,為兩位前往南京的人送行。

耶律隆緒把柳葉噙在嘴里,輕輕的咀嚼著,柳葉兒甜甜的,麻麻的,略帶一點苦澀,清香四溢,這大概就是春天的味道,分別的味道。

「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滿地飛。楊柳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這是何人的詩句?王繼忠唱的低回婉轉,有點悲壯,但不哀傷,還是讓耶律隆緒想起了《易水曲》。

耶律隆緒問︰「听說唐人送別時,都要折柳相送,今天朕也折柳送給你?」

王繼忠笑道︰「皇上送臣都這麼遠了,何須折柳?只是臣這一走,就听不到皇上撫琴彈奏的妙音了,深以為憾。」

耶律隆緒說︰「朕也是,愛卿的歌聲雖可繞梁三日,可三日之後朕又怎能听到?」

王繼忠說︰「要不臣再為皇上唱一曲?」

耶律隆緒高興地說︰「好,你唱,朕給你伴奏。」

王繼忠看了看耶律隆緒,耶律隆緒笑了笑,說︰「看什麼?朕沒帶樂器?沒關系,朕的樂器到處都是。」

耶律隆緒說罷,伸手摘下一片柳葉,含在嘴里,柳葉兒就發出動听的聲音。

契丹人都是天生的音樂家,耶律隆緒更是精通音律,一片柳葉就能吹奏出動人的歌曲。

耶律隆緒回到大營,人們已開始收拾行裝,士兵在拆卸穹廬。

耶律隆緒問為什麼要拆除穹廬?誰讓他們拆除的。

侍衛說是大丞相讓拆除的。

耶律隆緒見到韓德昌,不等他問,便說︰「皇上,太後身體有些不適,你去看看。」

耶律隆緒心里一驚,連忙來到蕭綽的寢宮。蕭綽沒有起來,躺在床上,頭上搭著一塊白巾帕,閉著雙眼。

耶律隆緒低聲喊了兩聲,蕭綽微微睜開眼楮。

耶律隆緒說︰「太後,您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蕭綽說︰「沒什麼,可能昨天在外面跳舞著涼了,頭有點疼。」

耶律隆緒說︰「都怪兒臣考慮不周。」

蕭綽說︰「不怪你,是朕老了,不中用了。」

耶律隆緒說︰「太後,不要這麼說,是兒臣照顧不周到。」

蕭綽說︰「皇上不要說這樣的話,人活在世上總有老的一天,只是朕想在老之前,還想做一點事。」

耶律隆緒說︰「太後為了契丹真是操碎了心,您都是為兒臣著想,為子孫後代著想。」

蕭綽微微笑了一下,說︰「王繼忠走了?」

耶律隆緒點了點頭。

蕭綽嘆息了一聲,說︰「朕的大事,就看他了。」

耶律隆緒說︰「太後什麼大事需要他?」

蕭綽沒有回答,只是說︰「朕的頭有點痛,想回上京,皇上若是想打獵就留下來。」

耶律隆緒自然沒有留下來,陪著蕭綽回到了上京。

回到上京,菩薩哥就沉湎于繪制釋迦佛塔圖形之中了,耶律隆緒已經讓耶律題子將他繪畫的佛塔圖,送進宮中。有了這些繪圖,菩薩哥對佛塔理解更深了,它的構造一目了然地呈現出來。菩薩哥每天都在繪制,計算,忙得廢寢忘食,整個人都藏進了一大堆繪圖之中。

耶律隆緒知道她繪圖辛苦,每天都去慰問,親送去東西給她,為了給她補身子,將宮中最好的駱駝乳熬粥,配上王繼忠摘取的野生蜂蜜給她喝了。而這些東西只能皇太後享用,皇後曾因燕哥營養不良向太後索要過,太後答應賜給燕哥。可是,耶律隆緒都給了菩薩哥。

皇後憤懣不已,但也無可奈何,每天在宮里唉聲嘆氣,怪只怪自己不爭氣,沒給皇上生一個皇子。幸好蕭耨斤常來看望她,陪她說說話,互相訴訴苦,心里也好受些。

「她又能怎樣?她連一個女娃都沒給皇上生,有什麼能的?」蕭耨斤也憤憤不平。

皇後說︰「可是人家長得好看又有才。」

「呸,就是一只騷狐狸,什麼好看不好看,有才沒有才的。阿姊,難道你不漂亮?你沒有才?只怪你沒有她騷。」

皇後嘆道︰「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皇上看不上眼。」

蕭耨斤說︰「阿姊,你不要這麼說,畢竟後宮你是皇後,大家都要听你的,可是,那騷狐狸哪里把你放在眼里?我真為你抱不平。」

皇後說︰「不平又能怎樣?皇上喜歡她,我有什麼辦法?」

蕭耨斤說︰「唉,也不知皇上到底喜歡她什麼?連孩子都生不了,皇上為什麼還喜歡她?」

皇後說︰「我看皇上不是喜歡她,喜歡那個張瑗。」

蕭耨斤說︰「這個我知道,只可惜張瑗被燒死了,現在那騷狐狸也學著張瑗要建什麼佛塔,天天躲在屋里就是鼓搗修建佛塔的樣式。」

皇後說︰「難怪皇上天天伺候她,拿最好的東西給她,那駱駝乳和蜂蜜皇太後答應給燕哥補身子的,皇上都給她了。」

蕭耨斤說︰「這可真是氣人,憑什麼就她陪吃好東西?你說騷狐狸天天在屋里弄那佛塔,萬一哪一天弄成了,豈不愈是得寵,到時候,阿姊的日子可越是不好過了。」

皇後心里一震,但嘴上說︰「我的日子不好過不要緊,只是見不得她那麼得意。」

蕭耨斤說︰「誰說不是,你看她哪里把阿姊你放在眼里?就上回舞會,她與皇上多親密,硬生生地搶去了你的位子,我看了真是氣得肺炸。」

皇後痛苦地搖頭道︰「別說了,騷騷狐狸就會出風頭。」

蕭耨斤說︰「阿姊,不是妹妹說你,那天舞會,你就不該讓著她的,人家常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再讓著她,她不知還要欺負你到什麼地步呢。」

皇後只是長長的嘆息一聲,什麼也不說。但蕭耨斤走後,她卻心濤如潮,翻騰不止。直到深夜,她還難以入睡,眼前總是出現菩薩哥繪制佛塔的畫面。

這畫面深深地刺痛了她,讓她瘋狂。她透過門簾看到還亮著燈的那間房屋,她想象出菩薩哥伏案繪圖的身影,這身影忽然變得異常高大,重重地壓著她,讓她呼吸都艱難了。

「一定不能讓她得逞。」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皇後像一只受了魚誘惑的貓一樣,一步一步走向菩薩哥的房間。

這天,菩薩哥終于走出了她的工作室,耶律隆緒非常高興,這預示著︰菩薩哥已經完成了佛塔的設計,她終于可以實現自己的心願了。

「你終于出來了。」耶律隆緒說。

「是啊,終于看見陽光了,哦,桃子都長這麼大了,再過幾天就可以吃了。」菩薩哥仰頭看著桃樹上那毛茸茸的果實。

耶律隆緒笑道︰「洞中方七日,人間已千年,朕的仙女在洞里已經呆了一個半月,四十五天了,你算算人間過了多久?」

菩薩哥嘆道︰「臣妾還真不知道過了這麼久!想一想連臣妾自己都不相信臣妾是怎麼過來的,不過現在好了,可以重修佛塔了,臣妾要為大契丹修建一座最壯觀的佛塔。」

耶律隆緒拉著菩薩哥的手說︰「真了不起,恭喜你,朕支持你。」

菩薩哥含情脈脈地看著耶律隆緒說︰「謝謝皇上。」

耶律隆緒說︰「不過,在支持你修建佛塔之前,朕要先為你慶賀慶賀,今晚朕就在宮里辦一個酒宴,宣布朕的菩薩哥修建佛塔計劃正式啟動。」

皇後中途退出了酒會,嫉妒之火已經燒得她失去了理智,當耶律隆緒抓住菩薩哥的手,向大家說說出許多肉麻的話的時候,皇後再也忍不住了,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不能讓她得逞,去燒了它,一定要燒了它。」

就是這個聲音,讓她做出來瘋狂又愚蠢的舉動。他悄悄地模進了菩薩哥的房里,將所有的圖紙,扔進了火堆里,大笑著看著所有的圖紙化為灰燼。直到最後一縷青煙飄散,皇後突然發現自己闖了大禍。

耶律隆緒正喝酒喝得興起,突然,蕭耨斤的奴才馮家奴慌慌張張跑進來,說菩薩哥的寢宮著火了。

眾人大驚失色,菩薩哥慌忙沖出去,沒看見寢宮起火,心里稍安。

耶律隆緒厲聲喝道︰「狗奴才,哪里起火了?」

馮家奴看了看菩薩哥的寢宮,說︰「不對呀,奴才剛才還看到有火星冒出來,才來報告的。皇上,您看,確實有火星冒出來。」

眾人一看,菩薩哥的寢宮的確冒出了火星,遂慌忙跑過去。正好看見皇後將最後一張圖紙扔進火中。

菩薩哥急忙沖過去,可是,來不及了,眼睜睜看著圖紙冒著青煙,變成焦黑一片,飛入空中。她呆住了,不久,什麼也不知道了。

菩薩哥醒來時,只見皇後跪在皇太後面前,眼楮紅腫得像一個爛桃子,臉色蒼白。蕭綽怒氣未消,耶律隆緒更是雙眼噴火,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菩薩哥想起了那些圖紙,起身四處尋找,但是片紙都沒有找到,連耶律題子的畫也沒有留下。她絕望了,掩面痛哭。她抓住皇後的衣襟,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

皇後如受驚的刺蝟一樣,身體縮作一團,驚惶地躲閃著,嘴里說著︰「不是我,不是我。」

耶律隆緒走過來,拉起菩薩哥,說︰「她已經瘋了。」

菩薩哥哭道︰「臣妾的圖沒了,佛塔造不成了。」

耶律隆緒說︰「不要難過,圖沒有了,還可以再畫,佛塔一定要修建出來。」

菩薩哥淚流滿面,搖頭哭道︰「沒有了,都沒有了,造不成佛塔了。」

蕭綽說︰「菩薩哥,來坐到朕身邊來,朕對你說,你慢慢地想,一定能想起佛塔的結構來,朕相信你。」

菩薩哥倒在蕭綽的肩膀上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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