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報復

賢釋、趙宗媛回來時,披著一身霞光。

看起來,這個下午,她們過得挺愉快,都帶著微笑走進屋里。看見蕭恆德已經睡著了,身體斜靠在靠背椅上,頭垂在胸前。

賢釋看了趙宗媛一眼,說︰「我說的不錯吧,看,是不是睡著了。」

看起來,她們剛才聊的可能是與蕭恆德有關的趣聞。

賢釋說︰「姐姐,你看,對不對?就這麼睡著,什麼也不蓋,醒了之後,就說頭疼,肚子疼什麼的,你給他講一百遍,就是耳旁風,每次都要你給他蓋被褥,你說怎麼辦?」

趙宗媛笑道︰「這都是妹子慣了的,他行軍打仗怎麼辦?難道還要你去蓋被子?」

賢釋說︰「行軍打仗,他就又換了一個人,什麼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趙宗媛笑道︰「我說是不是,就是你慣了的。」

賢釋說︰「丞相是不是也這樣?」

趙宗媛說︰「他呀,倒是一個勤快人,那麼多年一個人生活,習慣自己照顧自己。」

賢釋說︰「姐姐去了,他還自己做?」

趙宗媛說︰「那我去干什麼?不就是服侍他的?」

她們說話驚醒了蕭恆德,他抬起頭說︰「你們回來了?」

賢釋說︰「你看你,又不蓋被子,著涼了,怎麼辦?每次總要我給你蓋被子,有一天,我不在了,誰給你蓋被子?」

賢釋說到後面,聲音有些發抖。

蕭恆德站起來,笑道︰「是是是,夫人說的對,以後我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不能讓夫人不放心吧。」

趙宗媛說︰「你們聊吧,我去做飯。」

賢釋說︰「有勞姐姐了。」

趙宗媛走進後院,花貓進來了,在屋中央,伸了一個懶腰,叫了一聲,也去了後院。

賢釋模了模大肚子,坐下來。

蕭恆德問︰「怎麼樣?今天,他調皮了沒有?」

賢釋說︰「你說呢?」

蕭恆德嘆道︰「真是為難你了。」

賢釋說︰「不說他了,你今天見元帥,怎麼樣?」

蕭恆德說︰「你想問什麼?」

賢釋說︰「哦,元帥怎麼樣?身體如何?」

蕭恆德沒說話,只是搖頭。

賢釋嘆道︰「元帥是一個多強壯的人,怎麼就兩三年就~~~」

蕭恆德說︰「他是過不了心里的坎,身體才垮的。」

賢釋說︰「還是因為楊繼業?」

蕭恆德點點頭,說︰「那是他最後悔的事。」

賢釋說︰「如果他當時把楊繼業放了,他會不會好一點?」

蕭恆德搖頭說︰「不知道,也許會吧。誰說得清呢?人生總有很多後悔的事。」

二人不說話了,靜靜地坐著。夜色濃濃地罩下來,屋外如起了霧,漸漸濃了,厚了,如黑鐵似的壓下來。

蕭恆德、賢釋坐在屋子里,望著屋外的夜色。他們就那麼坐著,誰也不去點燈,像兩個黑影融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趙宗媛做好晚飯,進來一看,好一會兒才看清他們並排坐著,手握著手,頭靠在一起,像睡著了似的。

趙宗媛說︰「哎喲,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呀?怎麼不點燈呢?」

賢釋站起來說︰「是啊,怎麼忘記點燈了呢?」

趙宗媛點亮了牛油燈,屋子里瞬間亮堂了。

吃飯的時候,賢釋不好意思地對趙宗媛說︰「趙姐姐,剛才,恆德哥見了守太保回來,累了,不想動,我們就靠著。沒有點燈。」

趙宗媛說︰「嗐,我還以為你們有什麼不舒服呢,恆德兄弟看起來的確很累,怎麼?守太保病得很嚴重?」

蕭恆德點點頭。

趙宗媛說︰「我听老韓說,守太保已經糊涂了,記不得事了。」

蕭恆德說︰「元帥的記性還是很好的,就是身子虛弱得很。」

賢釋感嘆道︰「英雄暮途!想當年,我初見元帥之時,他是何等英姿颯爽,意氣風發!不過十多年的光景,就變得形同枯骨,真是可悲可嘆。」

趙宗媛說︰「老韓常常跟我說起他這個二哥,年輕時風流倜儻,放蕩不羈,為此,不得太後喜歡,以他之才遠遠不止做一個樞密使。」

蕭恆德說︰「當然不止,契丹人把他與耶律休哥比作一對雙星,但是國人心里都有數,元帥的才華都在耶律休哥之上。」

趙宗媛說︰「老韓也是這麼說的。」

賢釋說︰「我听說守太保是娶了北漢的一個女子才得罪太後的。」

趙宗媛說︰「是的,老韓說劉玉蘭確實是北漢人,最開始被楊繼業送給北漢皇帝做妃子的,後來,被守太保搶回來了。」

蕭恆德說︰「不能說是搶,劉玉蘭本來就跟元帥很好,從小就認得,青梅竹馬,是楊繼業擔心元帥會被劉玉蘭迷住,耽誤了學業,才把劉玉蘭送到宮里去的。後來,趙匡胤征討北漢,幸虧元帥幫忙解了圍,就要回來了劉玉蘭。」

趙宗媛說︰「原來是這樣,這麼說楊繼業做得也太不夠朋友了,總不能把朋友的心上人,送給別人呀,難怪守太保要一心對付他。」

蕭恆德說︰「可是,就是這個劉玉蘭惹得太後不高興,元帥因此也不受待見。」

賢釋問︰「這是為什麼?」

蕭恆德說︰‘元帥的第一個妻子是太後的親佷女。’

賢釋不說話了,想起了越國公主。

趙宗媛說︰「可是,守太保對蕭婉容也很好呀,老韓說,守太保的兩個夫人關系很不錯,像親姐妹一樣。」

蕭恆德也不做聲了,屋里靜得很,火鍋里肉湯正在沸騰,咕嘟咕嘟響個不停,鍋上面騰著縷縷白煙,裊裊而上,在頂上結成一團,久久不肯散去。肉的濃香仿佛凝藏在煙霧量,整個屋里香氣彌漫。

蕭恆德說︰「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驚了一身汗。」

賢釋忙問做了什麼夢。

蕭恆德說︰「我夢見我回五台山了。」

賢釋笑道︰‘這有什麼,我經常夢到五台山。’

蕭恆德說︰‘不是的,我是夢到你的家被燒了,是馬志燒的。’

賢釋說︰「恆德哥,你這不是做夢,我的家就是馬志燒的。」

趙宗媛說︰「妹妹,我上回听說馬志是駙馬的師兄,燒你的房子是那個馬志嗎?」

賢釋說︰「就是他。」

趙宗媛說︰「他為什麼燒你的房子?」

賢釋咬著牙說︰「馬志不僅燒了我的房子,還殺死了我的干爸干娘——不是姓李的干爸干娘,是姓周的干爸干娘。」

趙宗媛說︰「真是作惡呀,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賢釋說︰「因為我救了恆德哥,他記恨在心,所以來報復我,出出氣。」

蕭恆德說︰「我想他應該是來抓我的。」

趙宗媛說︰「馬志抓你?他怎麼知道你在賢釋妹妹家里?」

賢釋便向趙宗媛講了蕭恆德被抓獲救的一段事,趙宗媛听了,說︰「難怪馬志要害賢釋妹妹,但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連毫不相干的老人都不放過,真是可惡。」

賢釋說︰「馬志來的時候,恆德哥剛剛走,他首先逼問我把蕭恆德藏在哪兒,我告訴他恆德哥被元帥帶走了,可是,他不相信,又問我的干爸干娘,卻都沒問出來。馬志就說要遷我們去河南,我們不肯,馬志就燒房子。干爸干娘見了就與他們撕扯到一起。馬志惱羞成怒,殺了二位老人。」

趙宗媛說︰「真是喪心病狂,不過那一回,我也是差一點被卷到河南去了。」

賢釋說︰「是的,他們先說契丹人如何如何殺人放火,擄掠婦女,嚇得很多人都去南方了,不去的就點一把火將房子燒掉,讓你沒有住處,就自然跟他們走了。」

趙宗媛說︰「確實是這樣,燒掉了房子,就不得不跟他們走了。」

賢釋說︰「當時,我干爸干娘已經老了,不想背井離鄉,他們常常對我說︰埋骨桑梓地,他們生前連陰宅都看好了,怎麼可能跟他們走?」

趙宗媛說︰「是啊,我也是不想跟他們走,弄了一身宋軍的衣服,扮成宋軍,自己跑到契丹營投降的。」

賢釋說︰「不是說你是為了尋找女兒,才來契丹的嗎?」

趙宗媛說︰「是呀,但也是躲避那些宋軍,反正被宋軍帶走也是背井離鄉,到契丹來也是背井離鄉,起碼到契丹了,還有一個指望,萬一找到了女兒呢。」

賢釋說︰「趙姐姐原來這麼有心計。」

趙宗媛說︰「什麼心計不心計的,都是為了活下來。那馬志殺死你干爸干娘之後,就把你帶走了?」

賢釋說︰「是的,我跟那些老百姓不一樣,他說我窩藏契丹人,逼我交出恆德哥,他說有人看到了恆德哥就在我的家里,如果我交出來,就是窩藏敵人,就是反賊。我最後只好承認恆德哥在我家養過傷,但是養好傷就走了。馬志不相信恆德哥的傷好得那麼快,一定要我交出來。」

趙宗媛說︰「駙馬都走了,哪里交人?」

賢釋說︰「就是沒走,也絕不會交給他?」

趙宗媛說︰「對,你怎麼會把駙馬交到他們手里?」

蕭恆德不說話,脈脈地看著賢釋。

賢釋說︰「他們要不到恆德哥,就把我帶回宋軍大營。」

趙宗媛說︰「也想送到河南去?」

賢釋不說話了,眼里冒著怒火,臉也漲得通紅,半天,才說︰「不,馬志抓不到恆德哥,就恨我,說我窩藏契丹人,投敵叛國,先將我關押審問,受盡了他們的虐待,最後將我送進戰俘營里。」

趙宗媛說︰「這個馬志太可惡了,照道理說妹妹還是他的師妹,怎麼這樣無情無義?」

賢釋說︰「豈止無情無義,簡直是禽獸不如。」

趙宗媛看到賢釋激動起來,連呼吸也很急促,仿佛被什麼堵住了胸口,憋得她臉色發紫。

蕭恆德忙說︰「高妹妹快別想了,啊,別想了。」

淚水在賢釋眼里打轉,突然,傾瀉而下,放聲哭起來,蕭恆德輕輕地摟著她。賢釋趴在蕭恆德懷里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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