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韓德讓見了蕭綽,把放走楊重進的事說了。

蕭綽听了,說︰「私自放走俘虜,這可是大事。」

韓德讓說︰「臣知道是大事,臣願意受罰。」

蕭綽說︰「你既然甘心受罰,想受什麼處罰?」

韓德讓說︰「不管什麼處罰,臣也願意領受。」

蕭綽說︰「那好,罰你把倉庫里那十幾匹蜀錦搬回去。」

韓德讓說︰「那不行,那是西夏的貢品,是給你和皇上的。」

蕭綽說︰「說給你就給你,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一個人過生活?你現在有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樣樣都要計算,要把家里人照顧好,不要讓人說你不會過日子。」

韓德讓說︰「那是他們的事,我還是我。」

蕭綽說︰「朕知道你還是你,要不然,你也不會放走楊重進。」

韓德讓說︰「只怕我這好事會變成惡事。」

蕭綽說︰「你是擔心楊重進要殺人?」

韓德讓說︰「看他的樣子,像一口要把人家吞掉,回去之後還不會做出過激的事來?」

蕭綽說︰「那是他的事了,再說那婦人也不該留在世上,殺了干淨。」

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兒,韓德讓說︰「臣听說馬得臣病了?」

蕭綽說︰「是病了,有幾天沒有上朝了。」

韓德讓問︰「什麼病?」

蕭綽說︰「心病。」

韓德讓不解地問︰「心病?」

蕭綽說︰「還不是因為安置俘虜的事,朕說了他一句,他記在心里去了。」

韓德讓說︰「哦,是了,這幫文人就愛鑽牛角尖,認死理,這回可把他嚇得不輕。」

蕭綽說︰「又酸又臭,小心眼,朕怎麼有這樣的臣子?」

韓德讓說︰「太後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人?臣記得馬得臣曾經上書規勸皇上擊鞠之事,太後看了十分喜歡,認為他是契丹難得的正直之人,怎麼就因為他建議放還戰俘,就生氣呢?」

蕭綽說︰「朕沒有生氣,只覺得他處置失當,言語重了些,想不到這老夫子這麼不經說,今天,你替朕去看看他,幫朕安慰安慰他。」

韓德讓來到馬得臣家,只見他的家人都是滿臉憂愁,也不見馬得臣出來迎接。馬夫人把他迎進屋內,奉了茶水,愁眉苦臉地陪坐著。

韓德讓說︰「太後听說馬大人身體抱恙,特命我來看望,不知馬大人可好?」

馬夫人立時垂下淚來,說︰「我家老馬恐怕不行了。」

韓德讓一驚,說︰「這麼嚴重?」

馬夫人說︰「老馬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韓德讓忙問︰「請了大夫沒有?大夫怎麼說?」

馬夫人說︰「請了,大夫看不出來什麼病?」

韓德讓說︰「快領我去看看馬大人。」

馬夫人起身,領著韓德讓走進一間又黑又矮的小屋,進屋就有一股暖流迎面而來。只是猛然進來,看不清里面,好一會兒,韓德讓才看見屋角落里有一張炕,里面正燒著火。炕上躺著一個人。

韓德讓知道那就是馬得臣,韓德讓走過去,喊了兩聲,沒有回應。

馬夫人說︰「說不了話了。」

韓德讓說︰「怎麼會這樣?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

馬夫人擦著眼淚說︰「誰說不是,那天上朝還好好的,回來就不對頭了,人像變傻了一樣,悶在屋里不出來,三天不吃不喝,又不讓人進去。後來,奴家實在擔心,讓人砸開房門,進去一看,他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臉色很難看,像個死人。奴家都嚇壞,哭都哭不出來。只得連忙派人去請大夫。誰知老馬竟然醒了,不讓奴家請大夫,說要吃飯。奴家以為他好了,就弄飯他吃。他倒是吃了兩碗米飯,全家人都放了心。但是,到了傍晚,奴家又進了他的房里,卻不見他的身影,四處尋找,在這里才找到他,問他怎麼跑到這里來了,他抱著肩膀,縮成一團,說‘怕’,第二天,他的嘴也歪了,眼楮也斜了。奴家忙請來郎中,郎中說是中邪了。這好好的怎麼就中邪了?」

韓德讓看了看馬得臣,幾乎認不得了,他變得面目全非,涎水直流,對人的呼喚全無反應。

韓德讓嘆息了幾聲,走了出來,馬夫人也隨後出來。

韓德讓想安慰馬夫人幾句,可是,心里卻被什麼壓住了,氣流堵在喉嚨里,說不出話來,直到出了馬府,辭別馬夫人的時候,才說︰「我回去稟明太後,派一個御醫來給馬大人看病,好歹要治好馬大人。」

馬夫人連忙稱謝。

韓德讓回到宮中,向蕭綽說了馬得臣的病情,

蕭綽听了半天不語。

韓德讓說︰「要不要派一個御醫去看看。」

蕭綽忙說︰「要的,要的,快派人去。」

韓德讓起身去了太醫院,蕭綽坐在宮里半天一動不動。突然,喊來賢釋,說︰「你去門口守著,看見太醫回來,讓他直接到朕這里來。」

沒過多久,賢釋帶著太醫進來。

沒等太醫行禮,蕭綽便問︰「馬大人怎麼樣了?」

太醫說︰「馬大人,情況很糟糕,怕是~~~」

蕭綽見太醫吞吞吐吐,不耐煩地問︰「馬大人得了什麼病?」

太醫說︰「積勞成疾,加上最近可能受了驚嚇,猝然發病,氣血淤塞,以致昏迷不醒。」

蕭綽說︰「能不能治好?」

太醫說︰「馬大人這病發作突然,凶險至極,往往數個時辰之內,人就沒了。但馬大人發病至今一過好幾天了,想來可能有救,只是臣無能,救不了馬大人。」

蕭綽說︰「馬大人為了國家鞠躬盡瘁,國家不能慢待他,你們太醫院立刻商量出一個方案,一定要救活馬大人。」

太醫領了命令,連忙回太醫院,集合所有太醫一起商議,可是商議來商議去,始終找不到一個良方,但又不能違背太後懿旨,只得死馬當成活馬醫,把他們認為有效的藥都拿去煎給馬得臣喝,又施以針灸、推拿,放血,凡是用得上的辦法都用上了,全無效果,眼看著病人越來越沉重,太醫們慌了,只得硬著頭皮上奏︰馬大人不行了。

蕭綽嘆道︰「馬得臣之病,朕之過啊。」

室昉說︰「太後何出此言?」

蕭綽便將馬得臣建言釋放俘虜的事說了一遍。

室昉說︰「太後休要把這事放在心上,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馬大人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蕭綽說︰「雖然如此,如果馬大人真有個山高水低,也是我契丹的一大損失。」

眾人听了,都唏噓不止。

蕭綽又說︰「馬大人自入仕以來,操勞國事,兢兢業業,朕甚喜歡,又是皇上的師傅,教導皇上盡心盡力,諄諄教誨,是一個好老師,皇上應該去看看他。」

耶律隆緒說︰「太後說的是,朕下朝之後就去看望馬師傅。」

耶律隆緒到馬家的時候,馬家已經亂成一團,馬得臣已經從那又黑又矮的小屋里抬出來了,放在堂屋的地上,奄奄一息。馬夫人和幾個兒女圍在他身邊都哭出了淚人。幾個年老的人則在一起商量馬得臣的後事,開始安排如何布置靈堂。

听到皇上到來,所有人都迎出來,行了君臣之禮。耶律隆緒隨馬夫人來到馬得臣身邊。

馬夫人低下頭在馬得臣身邊說︰「得臣,皇上來看你來了。」

馬得臣嘴角動了動,喉結上下蠕動了一下。

馬夫人驚奇地看著馬得臣,眼楮立刻放出奇異的光芒,一把抓住馬得臣的手,說︰「得臣,得臣,你醒了?皇上來看你來啦。」

耶律隆緒蹲下來,在馬得臣耳邊說︰「馬愛卿,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好些了?」

這時,只听見馬得臣喉嚨里發出輕微的響聲,咕嚕咕嚕好一會兒,卻沒有一個人听清他說的是什麼。

耶律隆緒說︰「本來皇太後要來看你的,可是,朝中有事,走不開,就讓朕先來看你,皇太後說馬大人是一個好大臣,一心為國,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又是一個好師傅,循循善誘,教導有方,是大契丹的棟梁。」

兩顆熱淚滾下馬得臣的眼角,只听見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喉嚨里嘎嘎幾聲怪響,接著,就再沒有聲息了。

蕭綽得到訃聞,心里十分難受。次日,下次親自來到馬府憑吊,只見馬府甚是寒磣,馬得臣的尸體還停放在屋中間,裹著一張破爛不堪的毯子。全府上下都除了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外,更多的人都愁眉不展。蕭綽叫來馬夫人一問,原來馬得臣為官清廉,家無余財,弄得連辦後事的錢財都沒有,直到現在棺材還沒有買回來,全家人都焦急萬分,正與親戚們商量借錢辦事。蕭綽听了,心里甚是難過,傷感,嗟嘆不止,遂令有司出錢安葬馬得臣,所有費用都由內府支出,另外,賞賜馬家金五十兩,銀五百兩,錦緞一百匹。追贈馬得臣為太子少報。馬家舉家歡喜,感激涕零。

馬得臣病歿,耶律休哥身負重傷,令蕭綽心里甚是煩躁,士卒有些厭戰,特別是長城口一戰,傷亡慘重,雖然拿下了長城口,但也抵消不了傷亡帶來的陰影。

蕭綽考慮再三,決定班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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