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奚王殺人

南京有一儒生,名叫李浩,少年負氣,攻讀刻苦,精通經史,在南京城里頗負盛名。南京留守高勛嘗欲召為幕府,李浩以為恥,堅辭不就,一心只想通過科舉金榜奪名。然而造化弄人,屢次科考不第,以致心灰意冷,絕了仕途之念,專門在家讀書研經作文。所謂文隨人老,時間久了,文章做得老辣,聲名鵲起,雖然,無權無勢,也讓一幫附庸風雅之人趨之若鶩,以與之交往為榮,身價倍增,受人仰望。

但凡儒生,臭毛病有一大堆,美其名曰︰潔身自好,剛毅耿直,其實大多是︰自命清高,沽名釣譽之徒。自以為多讀了幾本書,就目空一切,看這也不順眼,看那也不合理,芝麻大點事,都要引經據典,爭論個是非曲直來,仿佛不如此便不能顯得自己高明。

統和六年二月,一張捷報擺在耶律隆緒的案頭上︰奚王籌寧經過一年多的征戰,室韋的反叛終于平息了,北方終于安靖了,所有造反頭目悉被誅殺,余眾皆誠心歸降。

耶律隆緒看了捷報,心里大悅,大擺慶功宴犒勞出征的將士。奚王籌寧居功至偉,耶律隆緒親自把盞為他斟酒,籌寧吃得大醉。宴罷,籌寧幾乎已經走不得路了,由幾個將士攙扶著出了宮。

來到南京城的大街上,冷風一吹,奚王清醒了許多,見街市繁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于是,來了逛街的興趣,手下勸他回營休息。誰知他梗著腦袋,晃著膀  子非要逛街不可。手下只得隨著他到市肆里去。

籌寧一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走來,袒胸露背,叫叫嚷嚷,惹得眾人紛紛避讓。有道是,酒醉心明,雖然,人在這時心智迷糊,但尚有幾分明白,對一些事更敏感,尤其對外界格外警惕,別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他認為有害于他。哪怕別人多看他一眼,他便立即產生強烈的反應。

籌寧見所有人都躲避他,開始覺得無趣,想拉人說話,誰知所有人都躲開了。籌寧以為所有人都害怕他,愈發得意,甩著膀子橫沖直撞,見什麼拿什麼,掀翻攤子,推到貨物,砸壞桌椅,簡直像一條瘋牛闖進了菜市場,鬧得集市里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籌寧見了,樂得哈哈大笑,手下勸解了幾句,卻被他抽了一耳光,打得手下人再不敢阻止了,只得跟著他一路上向人賠罪。

籌寧走得累了,忽見一個茶棚,便走了進去,也不坐下,一腳踏在板凳上,叫嚷著要茶喝。

茶博士忙跑過來問他要喝什麼茶?

籌寧怒睜怪眼,問︰「你有什麼茶?」

茶博士嚇得一哆嗦,連忙說︰「我們這里有綠茶、紅茶、花茶、大碗茶、小碗菜、功夫茶、熱茶、涼茶~~~」

沒等茶博士報完,籌寧一拳打過去,擂在茶博士的鼻子上,叫道︰「媽的,嗦什麼?老子是來喝茶的,不是來听你報茶名。」

茶博士捂著流血的鼻子,驚恐萬狀,一溜煙地跑開了。

茶客們都站起來,出了茶棚,遠遠地看著,茶棚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

茶博士提了一壺熱茶跑過來,陪著笑,給籌寧斟了一碗。籌寧端起茶喝了一口,猛地噴出來,隨手將一碗熱茶潑在茶博士的臉上,將茶碗在地上摜得粉碎,劈手揪住茶博士,怒吼道︰「你想燙死老子嗎?」一邊左右開弓連抽茶博士十幾個耳光。

這時,茶棚一角站起一個人走過來作揖道︰「大王住手。」

籌寧停了手,乜斜著眼楮,問︰「你是誰,為何要本王住手?」

茶客中有人說︰「這位先生就是李浩,南京城的大博士。」

籌寧也听說過李浩,便松開茶博士,說︰「你就是李浩,本王正要找你。」

李浩說︰「大王找小生有何見教?」

籌寧說︰「本王听說你的文章寫得好,想找你為本王寫一篇記功錄。」

李浩說︰「對不起,小生不會寫。」

籌寧火氣一下子竄上來,怒目圓睜,說︰「全南京的人都說你會寫文章,你為什麼說不會寫,你是不想給本王寫吧?」

李浩說︰「這都是別人的謬贊,大王還是找別人吧。」

籌寧說︰「你真不會寫?」

李浩說︰「真不會寫。」

籌寧︰「你真不為本王寫?就不怕本王殺了你?」

李浩說︰「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心悅誠服也。大王若是要我寫,可以,您必須向茶博士道歉,否則,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寫的。」

籌寧听了,頓時怒火萬丈,酒氣上涌,一腳踢開茶幾,伸手抄起板凳,朝李浩頭上砸下。李浩仰身倒地,哼都沒哼一聲,死了。茶棚立刻像搗了蜂窩一般,轟地炸開了。不久,奚王籌寧殺人的消息在南京傳開了。

李浩倒地那一瞬間,籌寧的酒也醒了,他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尸體,他扔下手中的板凳,回頭看著手下的人︰「本王殺人,你們為何不攔著?」

手下人面面相覷,不能回答。

一個叫彌里吉的手下說︰「大王快走,一會兒巡警司的人來了,就走不了了。」

籌寧卻搖頭道︰「不,本王不能走,殺人償命,本王願意受到懲罰。」說罷,在板凳上坐下來。

眾人不敢違拗,都站在籌寧身邊,不敢離開。

過了片刻,幾個衣衫不整的人跑過來,聲稱是李浩的家人,口口聲聲要捉拿凶犯,為李浩伸冤。

到了茶棚外,卻站住了,不敢走進茶棚,遠遠地望著地上的死尸啼哭。

沒隔多久,一群公人跑過來,圍住了籌寧。李浩的家人才進入茶棚,抱著尸體大哭。

帶頭的公人,對籌寧作揖道︰「大王見諒,小的們公事公辦,請大王到留守衙門走一趟。」

籌寧伸出雙手,說︰「要綁,隨你們的便。」

幾個公人拿出繩索,帶頭的公人說︰「綁什麼綁,大王想走早就走了。」

公人們連連稱是,遂押著籌寧及其手下前往留守府。李浩的家人則一路哭哭啼啼跟了過來。公人們又將茶博士以及十幾個茶客一並帶到留守府。

耶律休哥听了各自的陳詞,嚇了一跳,忙令獄卒將一干人等暫且收押,自己連忙來向皇上稟告。

耶律隆緒听了,也吃了一驚,覺得事情比較嚴重,便帶著耶律休哥來見蕭綽。

蕭綽听完耶律休哥的敘述後,說︰「于越,你想如何處理這件事?」

耶律休哥說︰「臣想把奚王放了。」

蕭綽說︰「把奚王放了,李浩的家人能答應嗎?別忘了,李浩在南京是很有聲望的,門生故舊很多,就這麼把人放了,他們能答應嗎?」

耶律休哥說︰「那臣就要治奚王的罪了。」

耶律隆緒說︰「奚王剛立了大功,是朕宴請他吃的酒,他醉酒的原因在朕,要治他的罪,豈不是連朕一起治罪?」

耶律休哥說︰「臣愚鈍,審不了這個案子。」

蕭綽說︰「的確為難你這個馬背上的將軍了,你先回府,明天,朕讓邢抱樸去幫你審案,如何?」

耶律休哥若得解放,忙說︰「多謝太後體貼臣,有邢抱樸在,臣可以睡大覺了。」

耶律休哥喜滋滋去了。

蕭綽令人召邢抱樸進宮來,問他該如何處理此案?

邢抱樸說︰「其實此案並不難辦,只要穩住李浩的家人,其余的都好說。」

蕭綽說︰「如何才能穩住李浩的家人?」

邢抱樸說︰「據臣所知李浩雖然飽讀聖賢之書,卻無忠厚之實,此人性情乖戾,行為放蕩,宿花眠柳,私養外室,有恃才傲物,包攬詞訟,實是一個可恥之徒。為此,他與家里人鬧得很僵,家里人對他恨之不已。李浩與家人鬧僵之後,索性不管家里,因此,家里人吃穿用度甚是拮據。」

蕭綽說︰「那李浩該死。」

邢抱樸說︰「的確該死,罪有應得。」

蕭綽嘆道︰「可憐他一家老少失去了著落,該怎麼辦?」

邢抱樸說︰「這就是臣穩住李浩家人的法子了。」

蕭綽想了想,說︰「卿是說只要給些財物,李浩家人就不會鬧了?」

邢抱樸說︰「對,依臣愚見,奚王是醉酒殺人,且是是自首,可從輕發落,太後可憐李浩一家老少,則判令奚王贍養李浩父母直至送終,另出錢撫養李浩子女直到長大成人,太後以為如何?」

蕭綽大喜,說︰「愛卿判罰極是,明天你與韓德讓一起去留守府一同審理此案。」

事情如邢抱樸所料,李浩家人接受了判決,奚王也痛快地答應了判罰,並且出于愧疚和同情,他決定將李浩家人接到自己府上與自己同住,供養他們的生活,簡直把李浩家人感動得痛哭流涕。

判決既畢,正欲退堂,韓德讓卻叫衙役抓住奚王幾個手下,斥責他們身為奚王伴隨,不好好保護主人,以致其醉酒誤傷人命,沒盡到勸阻之責,責令衙役將幾個伴隨各打五十大板。

一頓板子打得幾個隨從幾乎靈魂出竅,都被抬回家去,躺著不能動彈,痛楚不堪。上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心里,以致有了怨氣。這股怨氣若是被正氣所壓,它自然遁于無形,但若是被邪氣煽風點火,那它就會如烈火般騰騰燃燒起來。

受罰後第三天,胡里室來了。

彌里吉在床上不能動彈,只能趴著朝胡里室打招呼。

胡里室驚道︰「老兄,你怎麼傷成這樣?」

彌里吉哀嘆道︰「唉!太歲當年,流年不利,無端的生了一場是非,吃了不該吃的官司。」

胡里室驚問︰「老兄吃了什麼官司?」

彌里吉說︰「奚王喝醉了酒,殺了一個漢人,連帶我們受罰,挨了五十大板,你說冤不冤?」

胡里室說︰「確實夠冤,這不是替人受過嗎?誰這麼糊涂?怎麼這樣判?他一定與你有仇。」

彌里吉說︰「就是當今的第一紅人韓德讓,一個漢奴。」

胡里室說︰「不對呀,我听說主審管是邢抱樸邢大人,怎麼還有韓德讓?」

彌里吉說︰「要是邢大人就好了,本來,邢大人已經判罰畢了,準備退堂,卻被韓德讓叫住,硬說我們沒有阻止奚王,才釀成禍端。你說冤不冤,一個喝醉酒的人,怎麼阻止?」

胡里室說︰「是啊,何況是奚王,我估計姓韓的可能拿奚王沒辦法,就拿你們出氣,殺雞儆猴。」

彌里吉說︰「姓韓的想扳倒奚王,沒門,他算什麼東西,一個漢奴能與我們奚王比?」

胡里室說︰「那不一定,人家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太後都听他的,耶律虎古乃皇族之人,與姓韓的一言不合,就被他當場擊殺,事後毫無追究。你說他想扳倒奚王,有何難哉?」

彌里吉悚然道︰「說的也是,難怪奚王在他面前唯唯諾諾,像奴才見了主子一樣,我真看不過眼。」

胡里室說︰「我听說你們這次出征繳獲了不少東西,有什麼寶貝?拿出來讓小弟開開眼。」

彌里吉說︰「別瞎說,哪有什麼寶貝?即使有也上繳了。」

胡里室說︰「老兄,你就別瞞我了?你們上繳的還沒零頭多,實話跟你說吧,姓韓的已經著手調查此事了。」

彌里吉說︰「什麼,他怎麼知道這事?」

胡里室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姓韓的早盯上你們了。」

彌里吉咬牙道︰「看來姓韓的是要與奚王過不去了。」

胡里室說︰「窩藏戰利品是大罪呀,你們奚王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老兄你也要注意呀。」

彌里吉忙說︰「這該如何是好?」

胡里室低聲說︰「事到如今,只能鋌而走險,老兄如相信我,我們一起~~~」說到這里,胡里室看了看四周,然後,附上彌里吉的耳朵,說了幾句。

彌里吉睜大眼楮,說︰「這樣行嗎?」里室說︰「有什麼不行的,難道你要坐以待斃?」

彌里吉不說話,頭皮一陣陣發麻。

胡里室說︰「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坐以待斃,等著姓韓的來抓你;另一條是主動出擊,殺了姓韓的,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與其被他整死,不如先殺了他,出一口惡氣。」

彌里吉咬咬牙,說︰「對,出一口惡氣,也舒坦,好,我們一起干。」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