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這是民婦今年新制的炒青,還請品嘗。」顧青竹曲身行禮。
「茶葉如生,茶湯碧綠,茶香清雅,滋味甘醇,果然是春茶蓮心,極品,極品!」官服中年人微呷一口,連連稱贊。
其他四人依次品茶,俱都露出贊許之色。
「這又是什麼?」官服中年人指著顧青竹身後的茶食問。
「回大人,這是民婦用茶做的吃食,搭配茶飲,可防茶醉。」顧青竹接過托盤,放在桌上。
「這糕點別致又有趣。」官服中年人拈取一塊品嘗,不由得贊嘆,「茶入了食,竟然是這般味道,美哉,美哉!」
「這是茶干和茶蛋,味道也很好。」顧青竹趕忙接著介紹。
切成菱形的茶干,一塊挨著一塊壘在碟中,旁邊配了幾個胡蘿卜雕的花,色彩艷麗,瞧著十分好看,而茶蛋被從中間刻出波浪紋,一分為二擺在盤中,褐色的茶汁浸潤,讓雞蛋散發出濃郁的茶香。
了悟大師嘗了一塊茶干︰「軟彈有咬勁,茶的味道很濃。」
「雞蛋還能這麼吃?真不錯!」做讀書人打扮的老者吃了一口,由衷地笑了。
官服中年人心情十分愉悅,他向觀看席上招手︰「慕家老爺,你來一下!」
被寧江城知府林坤林大人親自點名,慕紹堂慌忙提袍小跑著上前。
林坤模著胡須,笑眯眯道︰「我剛才差點以為你家棄賽不比了,卻不知藏著這般好茶,顯見是有備而來啊!」
「這……」慕紹堂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
他今日心頭作痛,早上,顧青竹忽病,嚇得他一身冷汗,適才,他百求不得的炒青,突然現身賽場兒媳身上,又驚得他模不著北,這會兒就算再出點啥意料之外的事,他也能接受了。
「都是民婦少不經事,耽擱了比賽。」顧青竹矮身福了福。
「不愧是寧江城茶業第一家,做事就是有底氣,保密工夫也做得相當不錯,蒸青和炒青同場出現,今年,你是憋足了勁兒呢。」林坤調侃道。
「草民惶恐。」慕紹堂頭上出了薄汗。
這到底是夸,還是損?
正說著,其他幾家陸陸續續開始獻茶,慕紹堂和顧青竹暫時避讓一旁。
待六人看清五只大盞里的茶和桌上的茶食,俱都面有異色,柳青垂下了眼眸,王湛和杜觀漁吃驚得大張著嘴巴,幾乎能塞下一整只雞蛋。
三局兩勝,第三局,顧青竹出其不意,以炒青完勝,不僅奪回了前面失去的時間,還搶佔了先機,更用茶食霸佔了品茶人的味蕾,蒸青沒有炒青的鮮女敕,厚重的茶湯,在鮮美食物之後,黯然失色。
七家呈上干茶供品茶人做最後的評審,顧青竹提交了兩份,蒸青茶餅和炒青干茶,都是上好的蓮心。
前兩局的評分咬得十分緊,而慕家獨佔炒青,五位品茶人爭執不下,遂轉到室內商討去了。
七家參賽人都站在青石平台上耐心等結果,王湛和杜觀漁奪冠無望,反倒心態最好,與觀看台上的人大聲說話,鄧澤玉今日發揮失常,她把這歸罪與顧青竹。
而錢漲在第三局烹茶時分神,茶湯明顯老了,今兒就是沒有顧青竹,他也勝不過柳青,但他不會這麼認為。
謝瑩一直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柳青似乎已經預知了結果,有些失落。
頭頂上的日頭明晃晃地照著,顧青竹之前全靠一口心氣支撐,這會兒,只覺身上冷汗涔涔,里衣盡濕,頭重腳輕站不住。
「少夫人!」春鶯上前扶住她,偷偷將一片參片塞到她手里。
顧青竹借著拈帕掩唇的機會,悄悄放在舌下含著,她看到慕錦成在觀看席上和幾個人打鬧說話,眼光卻不停地瞥過來,她沖他微微笑了一下。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先前那個穿制式衣袍的瘦高個男人出來宣布︰「今年茶馬司斗茶大會第一名是……慕家!」
「哦……」觀看台上,哄鬧起來,顯然這個結果在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
「停停停!」男人面有不悅地壓壓手,接著又說︰「至于今年的貢茶之選,還要看與其他幾個州城抽簽的結果,但願今年慕家能代表寧江城入選貢茶!」
說完,他環顧四周,不知所謂的目光在顧青竹的身上定了幾息,顧青竹朝他矮身行禮。
不用說,他就是茶馬司副使丁永道了。
「行了,今兒就到這里,都散了吧。」丁永道揮揮手。
茶馬司的差人開始收拾桌椅,看了一場精彩比賽的眾人嘻笑著離開,慕紹堂是慕家家主,今年斗茶大會的贏家,他自然被留了下來。
慕錦成撇開旁人,迎上顧青竹低聲問︰「你怎麼樣?」
「能堅持!」她幾乎是咬牙說的。
慕家的馬車等在最近的路口,顧青竹登上車,立時就軟在慕錦成的懷里。
「少夫人!」春鶯只差要哭了。
「有我在,她不會有事,你去叫老馮把馬車趕穩當了。」慕錦成低聲道。
「是!」春鶯掀簾子出去,和老馮坐在車轅上。
老馮在慕家做了近二十年,南蒼縣街街巷巷他跑了個遍,是慕家最好的車把式,他不曉得東家出了什麼事,但趕好車是他的本分,他自然全力做到。
顧青竹在斗茶大會上一舉奪魁的消息,早被人送了信回來,東西兩府都得了消息,一家子又歡喜又擔憂,各院都派了丫頭婆子在門口候著。
慕錦成就在慕家上上下下僕人的眾目睽睽之下,將顧青竹直接抱回了蕤華院。
右玉和春鶯幫她卸掉首飾和脂粉,讓她能睡得舒服點。
寇氏盧氏和羅霜降又來看望了一次,各種補品補藥送了一堆,寇氏見她睡得十分不安穩,少不得叮囑右玉用心照料,她們略坐了會兒,就被慕錦成勸走了。
羅霜降慢慢走回西府,想起前世種種,心中惶恐不安,但她不敢在闔府歡慶的時候,說沒根由的喪氣話,她只盼著這次不要抽中才好。
慕錦成也歡喜不起來,顧青竹半夢半醒,不是出汗,就是嘔吐,她除了早上勉強吃下的一點米粥,吐出來的不過是些酸水,他不嫌髒,只心疼她連眼周都吐出了血點。
及到傍晚,顧青竹好些了,鍋里一直焐著米湯,慕錦成衣不解帶地伺候她喝了一點。
顧青竹擁著被子坐起來,對他虛弱地笑︰「錢家是不是氣瘋了?」
慕錦成擰了熱帕子,給她擦臉︰「氣瘋算什麼,我還讓他們出了點血。」
「怎麼出的?」顧青竹好奇地問。
慕錦成哈哈一笑︰「錢溢昨日信了我的話,今兒一早在昌隆賭坊掛牌,一比十賭我們輸,我偷偷匿名買了個大的,又讓寶應他們買,還請秦沛的人給街巷的乞丐們散了錢去買,至于花間樂坊的人買沒買,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會兒,賭坊掌櫃的臉只怕都賠綠了!」
「我說呢,剛才怎麼不見你,可你是不是傻,怎知我一定能贏?」顧青竹睨了他一眼。
慕錦成上前擁住她︰「人家都說你是福旺財旺的旺夫命,只有我知道你是有多拼命,答應我,以後咱不這樣了,好不好?爭輸贏有下次,我不想失去你!」
「好。」顧青竹閉眼靠在他胸口,听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讓她很安心。
「睡吧。」慕錦成像哄孩子似地拍拍她的後背。
夜里,慕錦成盡心盡力照顧顧青竹,幾乎沒怎麼睡,而另一處,也有人通宵未眠。
「你都套出來什麼狗屁消息!」一雙永遠也睡不醒的眼楮,此刻瞪得有些駭人。
「我哪里曉得,那個蠢貨自個也不知道那臭女人身上有炒青,還害我的賭坊賠了那麼多錢!」一張面色青白的臉,在暗淡的燈光下,仿佛青面獠牙的鬼一般。
「老二,你說他蠢,我看你才蠢到家了,若不是故意有人為之,誰會買慕家贏,你給他下套,卻分明鑽了他的套子!」那雙眼楮的主人,很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我……你……」青面「鬼」結巴了兩句,反擊道,「你今兒連柳青都沒比過,我看你也比我強不到哪里去!」
「夠了!現在是搞內訌的時候?!」暗影里,一個蒼老的聲音低喝。
「爹!」兩人同時低頭。
「我瞧著,這事越來越刺激了!」暗影里的人玩味道。
「爹,你想怎麼樣?」兩人齊問。
「怎樣?自然是繼續玩咯,他既然贏了,咱索性就賭命玩個大的!桀桀桀……」蒼老的聲音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可那邊……」那雙眼楮的主人欲言又止。
「他是什麼心思,咱一時模不準,但有錢能使鬼推磨。」蒼老的聲音不屑地哼了一聲,「在這世上,我就沒遇見不愛錢的人,若是有,那就是欲壑未滿,錢沒到位!」
此時的兩人,非常有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深以為然。
而另一處院中,深夜的窗上映出一個瘦高的模糊身影,他許是站了很久,仿佛被刻在窗紗上一般,一動不動,屋里有隱約的說話聲。
那聲音斷斷續續,听不分明,但始終是一個膽戰心驚的人在說,卻一直听不見任何應答。
此情此景,詭秘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