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九章     南疆往事

杜鴻盛伸手要拿酒壺,秦逍已經率先搶過,起身給杜鴻盛倒上了酒。

「你有所不知,當年南疆軍與朝廷議和,達成了協議,朝廷賜封慕容長都為鎮南王,世襲罔替,而慕容家則要向朝廷稱臣,遣送人質。」杜鴻盛淡淡笑道︰「人質嘛,只要是慕容家的族人就可以,不必是鎮南王的子嗣,所以這只是表面文章。除此之外,朝廷可以向南疆委派官員,據我所知,當時慕容長都專門令人寫了二十個縣的名字,意思是朝廷可以向這二十個縣派出官員,當時也是為了給朝廷臉面,讓和談能夠及早達成。」

秦逍淡淡笑道︰「朝廷可以往南疆派遣官員,也就可以對天下人說南疆依然屬于大唐,這自欺欺人的本事倒也不差。」

「不過區區二十個縣的縣令,自然還無法滿足朝廷的臉面。而且這些縣都是南疆最貧瘠的窮縣,都是深山老林。」杜鴻盛嘆道︰「南疆許多地方都是由部族土司控制,其中以南疆六部為首,這些土司的勢力在南疆根深蒂固,即使是慕容家,對六部土司也是拉攏安撫為主。這二十個縣,幾乎都是遍布在六部土司的地盤上,慕容家派去的官員都沒有什麼實權,朝廷派去的官員,更是個擺設。」

秦逍端杯敬了杜鴻盛一杯,又給他斟上酒,才問道︰「那象郡是否也受六部土司控制?」

「大唐立國之初,象郡有李伽羅寧聯合地方部族建立的地方割據政權,自稱為大寧國。」杜鴻盛解釋道︰「大唐當年征討南疆所向披靡,唯有大寧國仗著地利,頑抗到底,帝國也是花了數年時間才剿滅寧國。不過李伽羅寧雖然被殺,但殘黨卻沒有被完全清除,受到那些土著部族的庇護,而帝國也不能將南疆土著全都殺死,主要以安撫為主,在南疆設立了南疆都護府,而且冊封了六大土著部族的首領爵位,實際上也是拉攏六部為朝廷所用,協助都護府控制整個南疆。」

秦逍對南疆所知並不多,對這些往事更是知之甚少,此時听得杜鴻盛解釋,才知道南疆比之自己以前所想還要復雜許多。

「明宗皇帝的時候,南疆都護府都護段桂芳自立為王,起兵造反。」杜鴻盛撫須道︰「段桂芳起兵之前,在南疆都護的位置上待了二十多年,他卻有才干,撫境安民,發展生產,而且積極貿易,與六部土司的關系也是十分的融洽,在他的治下,南疆一度富庶得很,百姓也是安居樂業。而且此人善于鑽營,在朝中賄賂許多官員,如此一來,朝中許多官員為他說話,明宗皇帝也覺得此人才干出眾,能夠安撫一方,所以段桂芳在南疆都護的位置上穩如泰山。」

秦逍已經明白過來,輕聲道︰「段桂芳野心勃勃,他在南疆收買人心積蓄實力,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自立為王。」

「正是如此。」杜鴻盛嘆道︰「所以杜桂芳起兵造反後,朝廷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將之平定。收復南疆後,撤銷了南疆都護府,將南疆劃分為交州和柳州,而且各設一名刺史,三年一換。」

「既然如此,慕容長都又如何做大?」

「實際上一直也沒什麼太大問題。」杜鴻盛輕聲道︰「不過先帝登基的時候,交州地方土司又發起了叛亂,交州刺史無能,叛軍一起,竟然棄城而逃,被叛軍直接佔了交州明城。朝廷正要發兵平亂,不想交州蒼梧郡守慕容素德召集了幾百名兵士,又匯集了效忠朝廷的幾部土司,迅速奪回明城,而且將叛軍頭領的首級直接派人快馬送到了京都,先帝龍心大悅,欽點慕容素德為交州刺史,而且因為那一戰,慕容家的名聲威震南疆,各部土司對慕容家是敬畏無比。」

秦逍還真是第一次听說慕容素德的名號,輕聲問道︰「那慕容素德和慕容長都是什麼關系?父子嗎?」

「正是。」杜鴻盛道︰「先帝最大的失誤,就是相信了慕容家。先帝覺得南疆土司對慕容家如此敬畏,為避免那幫剽悍的地方土司再行作亂,便讓慕容家一直坐鎮在交州,慕容素德在世的時候,倒也算是對朝廷頗為忠誠,不過也因為他的經營,慕容家在交州的勢力已經是根深蒂固,甚至觸角已經伸到了柳州那邊。慕容速度因病去世,朝中有官員上奏,覺得正是另派官員取代慕容家的時候,可就在慕容素德去世不到半個月,交州又有叛亂發生,朝廷只得讓慕容素德之子也就是如今的鎮南王慕容長都接替其父的位置,平定叛亂,而慕容長都也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讓交州恢復了平靜。」

秦逍冷笑道︰「慕容素德過世,立刻有人叛亂,剛好慕容長都接著叛亂接替了其父的位置,讓慕容家依然扎根在南疆,這叛亂還真是幫了慕容家大忙。」

杜鴻盛淡淡一笑,兩人心知肚明,也不說破,杜鴻盛繼續道︰「南疆二州,比起交州,柳州無論人口還是地域都遠及不上,更加上柳州依然是三年一換刺史,慕容家在柳州的影響,比之六州刺史還要大的多。而且因為商貿的緣故,慕容家的勢力早就滲透到柳州,所以聖人登基,慕容長都起兵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攻入柳州,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控制了整個南疆,至今為止,南疆二州都是在慕容家的控制下,大小官員也全都是慕容家的人,除了那二十個慕容家列出來的窮縣,另外就只有象郡郡守的位置還可以由朝廷派人擔任。」

「象郡在柳州?」

「是。」杜鴻盛點點頭︰「而且是柳州最貧瘠的一郡,到處都是土著部族,慕容家其實也不能完全控制象郡,朝廷要臉面,慕容家就正好將象郡郡守的位置丟給朝廷,不過無論是誰到了象郡,只能是個擺設,政令出不了郡守府。」

「原來如此。」秦逍恍然大悟,皺眉道︰「司徒部堂派大人您去象郡,豈不?」想到隔牆有耳,聲音雖低,卻還是沒有說下去。

杜鴻盛卻是淡定異常,端杯飲酒,笑道︰「當年吏部將我派往西陵甄郡,一呆就是八年,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注定沒什麼前途。這次甄郡落入叛軍之手,雖然朝廷拉出範文正頂罪,但我這個甄郡郡守也是難辭其咎,沒有殺我,只是將我派到南疆,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我在甄郡本就是個擺設,如今去象郡,只是換個地方,並無什麼大不了。」

他雖然帶著淺笑,但語氣卻分明早已經看開。

「我今次離開,要和你道別,只因為我很清楚,今次一別,也許咱們再也不能相見。」杜鴻盛輕嘆道︰「西陵雖然風沙大,但好歹還能扛得過去。可是南疆濕氣重,而且瘴氣鼠蟲也毒,我從西部突然被調往南方,肯定是不適應那邊的氣候,說不定用不了一年半載,就會死在那里。就算適應過去,朝廷十年八年也不會再想起我這個象郡郡守,不出意外的話,象郡應該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大人,凡事沒有絕對。」秦逍知道杜鴻盛這是肺腑之言,臨別之際,對自己真誠相待,心情頗有些沉重,輕聲道︰「也許突然有什麼轉變,你能夠及早離開南疆。」

杜鴻盛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笑道︰「你是說朝廷發兵攻打南疆?嘿嘿,真要如此,慕容長都第一個就要用我的腦袋祭旗。」搖頭嘆道︰「其實這些年,我還真希望朝廷能早日征討南疆,如此西陵才會收復有望。不過我現在去了南疆,朝廷若要攻打南疆,我第一個就沒了性命,秦逍,你說我該是希望朝廷出兵,還是希望永不出兵?現在連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秦逍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忽听得門外傳來敲門聲,又听有人道︰「杜大人,若無要事,咱們還是及早出發,調令讓咱們今日便要出城,待會兒若是耽誤出城,咱們都沒法向上面交代。」自然是護送杜鴻盛前去赴任的官差催促。

杜鴻盛答應了一聲,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端杯在手,卻沒有飲下去,看著杯中酒,若有所思。

秦逍站起身,然後背對杜鴻盛,從懷里取了銀票出來,抽出兩千兩銀票,兩千兩對一般人來說,當然是一筆巨款,可是對擁有幾十萬兩銀子的秦逍來說,不算什麼大事。

他將其他銀票收起,拿了兩千兩銀票過去,塞到杜鴻盛手中,杜鴻盛看了一眼,有些詫異︰「你你這是?」

「大人,此行南疆,舟車勞頓自不必說,我知道你從西陵回京的時候,什麼都沒能帶出來。」秦逍低聲道︰「這些銀子,你在途中也好當作盤纏。到了南疆,有這點銀子在手中,許多事情應該也能好辦一些。」

杜鴻盛苦笑道︰「多謝你為我擔心,不過我不能收!」便要推回去,秦逍按住他手臂,道︰「咱們也算是一起患難過,就不必分得這麼清楚,你拿著,如果以後真有機會,我去南疆看你。」

「好。」杜鴻盛露出笑容,眼圈竟然有些泛紅,輕拍秦逍肩頭︰「我在南疆等你去,听說那里也有好酒,我等你去喝酒。」不再堅持,知道此行南疆,諸事艱難,手頭上有了這點銀子,許多事情辦起來確實會順利得多,收進懷中,臉上顯出感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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