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六章    鬩牆

相比右神將火爆的性格,左神將的涵養要高出不少。

當他見到前來借糧的斗木獬之時,臉上甚至還能顯出溫和的笑容,他不似右神將那般故作玄虛地戴著面具,五十歲年紀,一身粗布衣衫,如果不是坐在主位上,乍一看去倒像個窮酸秀才。

右神將渾身上下透著剽悍氣息,而左神將倒是顯得十分斯文,至少從面上看不出凶戾之氣。

虎丘縣衙已經成為左神將暫時落腳之所,他手下的四大星將,包括被賜名井木犴的宇文承朝在內,已經有三人聚集在虎丘,五千叛軍駐扎在虎丘城內外,嚴陣以待。

但此刻卻又不能不低頭,只能硬著頭皮道︰「神將有所不知,官軍狡詐,竟然派了人潛伏進入營地,一把火燒毀了糧倉。我軍現在氣勢正盛,本來糧草充足的話,三日之內必定能夠攻破沭寧城,但這麼一來!」拱手道︰「右神將令屬下向您暫時借一千石糧食,等到破城之後,必然加倍奉還,還請左神將看在同為王母會友的份上,撥糧支援。」

左神將左右看了看,向神色鎮定的宇文承朝問道︰「井木犴,虎丘城是你的地盤,這里的糧食也都是你所獲,如今右神將要借糧,你意下如何?」

「借糧?」左神將听得斗木獬所求,含笑道︰「據本將所知,起事之後,右神將並無約束部下,放縱搶掠,甚至還有人跑到本將的地盤上劫掠,你們的糧草堆積如山,怎會缺糧?」

斗木獬心中冷笑,沭寧那邊的戰況,左神將不可能不知道,糧倉被燒如此大事,左神將也肯定早就知曉,此刻竟然裝作一無所知,分明是在看笑話。

斗木獬忙道︰「神將,我們已經向蘇州城派出快騎,向蘇州城那邊要糧,不出意外的話,三天之後,那邊必然會有糧草送過來。右神將的困難,也就是這三天,挺過這三天,困難也就迎刃而解。」

「雙倍奉還?」宇文承朝下首一名頭纏紅布的黑須漢子冷笑道︰「听說麝月從蘇州逃月兌之後,一直是在你們的地盤上逃亡,你們不但沒有發現,甚至還讓她安然無恙進了沭寧城,簡直是無能至極。鬼金羊在城中被伏擊,奎木狼竟然在軍陣之中被人單槍匹馬抓走,嘿嘿,右神將麾下都是些什麼草包,就憑你們,也能攻下沭寧城?」

「虎丘城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屬于神將。」宇文承朝恭敬無比︰「城中的糧食如何調配,也全都由神將做主。」

左神將笑道︰「你這家伙,將這道難題丟還給我。」沉默片刻,終是道︰「本將瞧見城中百姓眾多,而且各路兵馬也都已經向虎丘城集結過來,再有兩天時間,虎丘城聚集的兵馬恐怕就有萬人之眾,這都是要吃飯的口,一旦糧食供應不上,那是要出大事的。」

這就是拒絕借糧。

斗木獬當然知道,如果借不回糧食會是什麼後果。

斗木獬臉色一沉,左神將卻已經抬手止住,笑道︰「畢月烏,都是友軍,不必出言嘲諷,要以德服人。」這才向斗木獬道︰「回去告訴右神將,不是本將不借糧,這虎丘城內的糧草也不多,本將不但要保障手下兵馬有糧可食,還要安撫逃到城中的難民,說起來這些難民還是因為你們放縱劫掠才逃到城中,你們不在乎民心,可本將卻不能不在乎。如今虎丘城內外軍民超過四萬人,糧草卻短缺,本將這邊也還等著蘇州城那邊送糧,對于右神將的請求,本將心有余而力不

足。」

他話聲未落,那畢月烏卻已經怒喝道︰「大膽,斗木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神將不以大局為重?」

斗木獬心下一凜,忙道︰「屬下絕非這個意思!」

右神將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叛軍兵馬,很可能會瞬間潰散,到時候不但無法拿下沭寧城,而且右神將多年的心血就毀于一旦。

「神將,沒有一千石,五百石也可以。」斗木獬做最後努力︰「此番如果神將助我們渡過難關,右神將必然是心生感激。麝月就在沭寧城內,只要有糧,我們一定可以攻破城池,生擒麝月。神將知道,麝月對我們的起事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無法生擒麝月,咱們這麼多年耗費的心血都將付諸東流。」拱手躬身道︰「還請神將以大局為重!」

左神將嘆道︰「斗木獬,就按本將方才的話去回復右神將,本將無能為力。」

斗木獬其實早就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兩位神將一直以來水火不容,這些年王母會在江南秘密發展,兩位神將之間明爭暗斗,王母會核心成員都是一清二楚,如今右神將遇到邁不過去的坎兒,左神將自然不可能雪中送炭,只可能落井下石。

「若真是大局為重,你們就不會放縱部下在我們的地盤劫掠。」畢月烏顯然是個火爆脾氣︰「在我們的地盤殺人劫掠,那時候你們眼里可有我們神將?如今遇到難處了,又來求我們神將,嘿嘿,這臉皮倒是不薄。」

除了宇文承朝默然不語,在場其他人也都也紛紛斥責。

還沒等幽冥將軍發號施令,一直沒吭聲的宇文承朝終于出列拱手道︰「神將,斗木獬雖然言辭不當,但畢竟也是王母會的人,看在同屬友軍,還請神將息怒。」

左神將想了一下,冷笑道︰「若不是井木犴為你求情,本將今日定要嚴懲。」揮手道︰「還不快滾!」

「神將,若是幽冥將軍知道此事,怪罪下來,神將可想過後果?」斗木獬知道自己這樣說,必然更會激怒在場的人,但這也是唯一可能讓左神將心有忌憚從而改變主意的說辭。

果然,此言一出,本來一臉和氣的左神將臉色驟變,冷笑道︰「你是抬出幽冥將軍嚇唬本將?」握起一只拳頭,怒道︰「來人!」

「滿堂人物,也只有井木犴兄弟能識大體。」斗木獬苦笑道︰「我並非擔心借不了糧食回去受罰,只是糧食供應補上,圍困沭寧城的兵馬必然不戰自潰。京都那邊定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一定會調兵遣將前來,如果我們在援軍趕到江南之前,抓住麝月,那麼江南的局勢依然會在咱們的控制之下。可是如果援軍抵達,麝月還在堅守沭寧城,真要到了那時候,咱們多年來的心血也將付諸東流。」

宇文承朝也是苦笑一聲,道︰「言之有理。時不待人,如果因為內部的誤會和嫌隙耽誤了行動,最後倒霉的只能是王母會。斗木獬,你們那邊的戰況,其實我們這邊已經知曉,听說打的很慘烈。」

宇文承朝拱手道︰「屬下送他出去。」轉身過來,向斗木獬使了個眼色,斗木獬卻也是心領神會,向左神將一拱手,彎身退了下去。

宇文承朝送斗木獬出衙門,輕嘆道︰「兩位神將之間的嫌隙太深,只怕是要誤了大事。」

斗木獬腳步頓了一下,看向宇文承朝,猶豫一下,終是低聲道︰「你我都是會中兄弟,雖然之前並無見過,但你井木犴的聲名我確實早就知道。听說兄弟你勇武無雙,而且待人寬厚,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都是弟兄們抬愛,過譽了。」

「死傷不少,不過那終究只是一座縣城,真要連續攻打,守軍也撐不了幾天。」斗木獬倒是頗有自信︰「是我們自己疏忽,沒有守住糧倉,被官兵偷襲,否則也不至于出現這樣的局面。」

「你說的不錯。」宇文承朝點點頭,面帶同情之色,一邊向前走,一邊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虎丘城內的糧食雖然不多,但要借出一千石糧食,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不是兩位神將之間有誤會,我現在就可以調糧交給你帶回去。」

「若能如此,實在是感激不盡。」斗木獬見宇文承朝並不拒絕,仗義相助,顯出感激之色。

「你去一個地方,在那邊等候。」宇文承朝湊近低聲道︰「我這邊盡力勸說神將,無論成與不成,回頭我都會過去給你答復。」當下湊近耳邊低語幾句,斗木獬連連點頭,拱手道︰「那我就靜候佳音!」出了門,匆匆而去。

「井木犴,事關大局,不知不知你能否幫忙勸說左神將?」斗木獬低聲道︰「如果能說服左神將借糧,右神將必然感激,也欠了你一個大人情,以右神將的性格,欠你人情,日後必有重報。」

宇文承朝想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為報答,只是不想眼看著大好局面因為我們自己的緣故而斷送。左神將那邊,我可以試一試,不過他現在正在氣頭上,等他順順氣,我再試試。」

左神將笑道︰「你們都向井木犴學一學,這才是做大事的人。井木犴,他出門可有說什麼?」

「不是給他面子,也不是給右神將面子,而是給幽冥將軍面子。」宇文承朝笑道︰「咱們糧食肯定不能借,不過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神將以德服人,沒必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宇文承朝回到堂內,幾人正在咒罵右神將無能至極,看到宇文承朝回來,畢月烏已經沉聲道︰「井木犴,你又何必給他面子送出門?這種人根本不用理會。」

「雖然不敢直接在我面前說神將的不是,但他看上去確實是惱怒得很。」宇文承朝道︰「右神將派他來借糧,他無功而返,可能連腦袋也要被砍下去,所以他心中既惶恐又憤怒,說我們不仗義,我勸說兩句,他也沒敢多說什麼。」

「右神將嗜殺成性,以他的脾氣,斗木獬空手而歸,可能真的要被砍腦袋。」畢月烏笑道︰「如此甚好,自斷手足,對我們沒什麼壞處。」起身拱手道︰「神將,屬下先去營中巡視。」

其他幾人也都退下,到最後堂內只剩下宇文承朝和左神將,左神將模著鼻子,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問道︰「井木犴,如果他們真的去幽冥那邊告一狀,幽冥責罰下來,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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