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零章    宦將

長孫媚兒低著頭,不敢多言。

她冰雪聰明,當然知道聖人擔心的並不是麝月公主的生死,而是擔心麝月落在江南世家手中之後,江南世家會打出麝月的旗號來。

麝月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聖人的親生女兒。

這樣的關系,即使是長孫媚兒也不敢插足其中。

大總管魏無涯正在給燈柱中添加燈油。

魏無涯雖然是宮里的太監總管,甚至比長孫媚兒更讓聖人信任,可是這位老總管卻素來低調無比,宮中十六監都知道老總管的存在,但真正見到老總管的人其實並不算太多,而且老總管平日里很少去管宮里的事情,只是將宮中諸多事情交給十六監總管各自去打理。

對老總管來說,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在聖人身邊伺候更重要。

老總管很低調,低調的甚至會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該出現的時候,你幾乎看不到他的影子,可是當需要他出現的時候,他一定會在聖人身邊,這樣的火候其實很難把握,如果不是對聖人的性情有著超乎尋常的了解,很難做到這一點。

即使是長孫媚兒,也未必能做的滴水不漏。

但老總管魏無涯可以。

看到魏無涯佝僂著身子站在燈柱邊添加燈油,聖人蹙起眉頭,沒好氣道︰「你們紫衣監也是一群酒囊飯袋,江南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事先毫無察覺,朕養著那幫人有什麼用。」

聖人斥責,任何臣子听聞都會惶恐無比,必然會跪地請罪。

但魏無涯卻像沒有听見一樣,只等到添好燈油,這才放下油盞,轉過身來,帶著一絲淺笑︰「老奴無能,罪該萬死。」

「是該死。」聖人賭氣般瞪了魏無涯一眼︰「你是看著她長大的,現在她落在叛軍之手,你不擔心?」

魏無涯微微一笑,道︰「舍官說的並沒有錯,公主聰慧過人,江南世家未必有本事拿住她。蘇州城舉起反旗,打出的是王母會的旗號,並沒有打出公主的旗號。」

「也許只是暫時以王母會旗號聚集叛軍,還沒到打出麝月旗號的時機。」聖人淡淡道。

魏無涯點點頭︰「或許如此。」想了一下,終于道︰「老奴去江南一趟,幫聖人了卻擔憂。」

「你去江南?」聖人蹙起眉頭。

魏無涯躬著身子︰「老奴如果去了江南,無論公主在哪里,老奴都會毫發無損將她帶回京都。」頓了頓,看了長孫媚兒一眼,微笑道︰「舍官也累了,老奴伺候聖人就好。」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但這話的意思很明顯。

長孫媚兒當然听得出魏無涯話中意思,雖然老總管在宮中的地位無與倫比,在聖人心中的地位也肯定比自己高得多,但老總管如此委婉地讓自己退下,卻是極其少見。

換句話說,老總管接下來肯定有話要對聖人說,而且這些話並不想讓聖人視為心月復的長孫舍官知曉。

長孫媚兒沒有立刻退下,而是看向聖人,見到聖人微微點頭,這才恭敬退了下去。

出了御書房,長孫舍官的神色便凝重起來,抬眼望向已經升起的明月,呆呆出神。

「朕知道這些年紫衣監一直在幫

朕找尋那件東西。」聖人嘆了口氣︰「江南一直是麝月在打理,你不想引起麝月的煩惱,沒有在江南布置太多人手,朕其實並不怪你。」

魏無涯沉吟著,終是道︰「老奴無能,分派羅和蕭諫紙分頭辦差,但都沒能辦好差事,罪該萬死。」

「那一劍分落在劍谷那幾個人的手中,想要毀去甚至得到,確實不容易。」聖人神色凝重︰「只不過羅一無所獲,卻是讓朕很失望。至于蕭諫紙,他倒是功不可沒,這些年已經找到了其中的兩片,也算是盡了心。」略顯一絲倦色︰「紫衣監兩大衛督各有差事在身上,忽視了江南,這怪不得他們,也是朕考慮不周。」

魏無涯恭敬道︰「聖上擔心公主會被江南世家脅迫舉起反旗,這也是老奴最擔心的事情,所以老奴才主動請纓,前往江南一趟。」

「你若去往江南,麝月自然能夠安然返回京都。」聖人微一沉吟︰「只是你走了,宮里怎麼辦?」

魏無涯微點頭︰「這也正是老奴最擔心的事情。」本來十分平和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靠近聖人一步,輕聲道︰「這世上還有那幾個人活著,老奴要確保聖人安危萬無一失,確實不能輕易離宮。」

聖人身體一震,陡然間明白什麼,直視魏無涯︰「難道?」

「老奴相信不會是那樣,但這世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魏無涯神情肅然,平靜道。

聖人冷笑道︰「你擔心有人想要引誘你出宮,爾後趁虛而入?」

「內庫被盜,是誘使公主前往江南。」魏無涯緩緩道︰「知道此事的人,都會以為江南世家可能是脅迫公主舉旗反叛,以此來聚集更多反叛朝廷的力量。」頓了頓,目光銳利,聲音低沉︰「而聖上當然不可能讓此等事情發生。」

聖人微微點頭︰「所以有些人會以為,朕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這樣的局面發生。要從江南世家手中帶回麝月,朕派出多少兵馬都未必能達到目的,最後只能派你出手。」

「知道老奴存在的人寥寥無幾。」魏無涯嘆道︰「如果挾持公主真的是為了誘使老奴前往江南營救,只能證明幕後策劃的人,是那幾人中的一個。」

魏無涯這話別人未必听得懂,但聖人自然听得明白。

宮里人都知道魏大總管的存在,可是魏大總管另一重身份,知道的人確實是寥寥無幾。

聖人神色變得森然起來,鳳目之中顯出冷厲的殺意︰「竟然將手伸到朕的頭上來,看來他們是不想活了。」隨即盯著老總管眼楮問道︰「那幾個人中,是誰會這樣做?」

「老奴也無法確定。」魏無涯道︰「不過老奴相信如果真的如同老奴所料,確實有那幾人的身影在背後,那麼遲早都會浮出水面。」

「會不會是東邊的那個人?」聖人沉吟片刻,終于問道。

魏無涯想了一下,才道︰「當年他受了劍氣,傷及心脈,能夠活下來已經是萬幸,老奴也派人打探過,那人閉關多年,一直沒有走出門,甚至已經死了也未可知。不過他即使活著,老奴相信他也沒有闖進禁宮的實力。」

聖人神色更是凝重︰「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屠夫,還是書痴?前番你說羅稟報過,血魔出現在關外,而且已經瘋瘋癲癲,他當然沒有腦子布下如此陷阱。」

魏無涯沉默著,沒有

說話,但神色卻是頗為凝重。

「你無法離宮,還有誰能從江南世家手中帶回麝月?」聖人蹙眉道︰「如果江南世家利用麝月舉起反旗,你可知道後果?」

魏無涯微微點頭︰「老奴明白,所以老奴才心中猶豫。公主的安危固然重要,但聖上的安危更重要。」頓了頓,看著聖人道︰「如果老奴不能離宮,聖上就只能親自去見大天師了。」

聖人身體一震,眉頭更是緊蹙,許久之後,才輕聲道︰「讓朕想想。」

國相夏侯元稹和幾名重臣出了皇城之後,早有馬車過來,夏侯元稹吩咐道︰「宋大人領著工部即刻籌備兵器裝備,陳將軍,南院那邊,也要迅速制定平叛策略。」兩人都是拱手稱是,各自離開。

「竇大人,老夫還有事和你相商,跟老夫共乘。」國相看了兵部尚書竇蚡一眼,竇蚡急忙過來,扶著老國相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進了車廂。

馬車緩緩前行,竇蚡這才露出笑容道︰「老相國,江南大亂,麝月根基盡毀,就算安然回到京都,也必然會失去聖人的信任。下官到時候會與眾多官員一起聯名上折子,參劾麝月,到那時候,內庫和北院,她都莫想再染指了。」

「那是後話。」老國相靠坐在車廂內,看著竇蚡道︰「這兩日先鋒兵馬就會調動前往湖州,竇大人覺得由誰擔任先鋒大將合適?」

竇蚡一怔,小心翼翼道︰「國相可有合適人選?」

「神策軍由左玄機統帥,先鋒兵馬既然是從神策軍中調遣,不出意外的話,自然是由左玄機舉薦大將。」國相唇角帶著一絲微笑︰「不過即使是左玄機舉薦的大將,也需要你們兵部來議定。」

竇蚡身在官場多年,听話听風,老國相此言一出,立刻明白國相的意思,輕聲道︰「左玄機是宮里的宦官,他要選擇先鋒主將,必然是從心月復宦將之中挑選。」

帝國各路兵馬,雖然都有宦官作為監軍,但主將卻沒有太監擔任。

唯獨衛戍帝國的神策軍,自聖人登基之後,一直都是由宦官統領,而且都是由聖人欽點。

神策軍對京都實在太重要,重要的讓聖人不敢輕易將神策軍兵權交到朝中武將手中,而是交給最信任的宦官來擔任。

宦官只有一個家,那就是宮里,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聖人。

比起朝中的文武百官,聖人對宦官的信任超乎尋常。

宦官為主將,歷朝歷代並不多見,而宮中的大小太監幾乎都由太監總管魏無涯管理,唯獨神策軍的宦官屬于另一個系統,不受宮中大總管節制,直接受命于皇帝陛下。

不但神策軍的主將是宦官,在神策軍中,也安插了不少的宦官擔任部將。

宦官為將,一直讓神策軍中的其他將士頗為不滿,但卻也是敢怒不敢言,不過十年前平定青州之亂,便是由宦將統領指揮,不到兩個月便即平定叛亂,不但讓神策軍軍威大震,卻也讓神策軍的將士們對宦官為將有了改觀。

宦官之中,也有擅長領兵作戰之才。

左玄機身為神策軍統帥,一心撲在神策軍中,對于朝中的諸事都是不聞不問,也從不與宮中太監有任何往來,至少在朝中許多文武大臣的眼中,左玄機遠比太史存勖和裴孝恭更受聖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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