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審(四)

「二皇子怎麼說?」

沐子優用勺子將湯里的蔥蒜撥開,舀起一個小餛飩,細細地將勺子里的汁水濾去大半,再吹涼放入口中。

柏越總是覺得她吃東西特別矯情,看著就讓人不太舒暢。

「你怎麼知道我去那是去見二皇子的,萬一我就是專程去看下美人呢?」

「見姑娘就見一刻鐘?」沐子優哂笑著,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

柏越听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也不禁笑著說︰「我行不行不是看你嗎?」

他這一回擊,沐子優頓時臉色就變了,把勺子放回碗中就要去結賬。

柏越笑道︰「行了行了,說正事。」

「二皇子看樣子對那位置沒有想法宮內發生的這些事,他應該是不知情的,甚至也不關心。」

「他一個散養在宮外的皇子,一向不喜進宮來應付,他不太清楚宮內情況也正常。」沐子優頓了頓,又舀了舀餛飩,思索道,「不爭不搶倒也好,就怕他因此生出仇恨。」

「不太像。」柏越學著她樣子用勺子在湯汁里劃拉,「他剛剛還替和皇貴妃說話了,比起陛下,他對皇貴妃自殺才是抱有哀悼之心的。」

沐子優又陷入了思考,柏越看她低眉不語,便也不說話了,吃著他的小餛飩。

「其實,昨晚提審三皇子的時候,他有一點我沒說……」沐子優又幽幽開口道,「我雖然控制了太醫院和內庭,但是嬪妃送的東西還是收了的,但和皇貴妃那碗補藥,陛下確實喝了。」

「太醫沒驗補藥?」柏越稍稍蹙眉,顯然不理解為何太醫院的活怎麼這麼粗糙。

「和皇貴妃的受寵程度你可能不太清楚,絕對是寵冠六宮,陛下寵江貴妃是為了拉攏前朝勢力,寵和皇貴妃可是真真切切的歡喜。而且陛子很早就出了問題,和皇貴妃這兩個月來日日送補藥,陛下也只接受她送來的東西,太醫院當時又怎麼會懷疑皇貴妃?」沐子優詳細地解釋了一下。

「所以,你現在懷疑是有人逼迫和皇貴妃向陛下下毒?」柏越接著說道,「但講不通的是,和皇貴妃藥害陛下,為何會留下藥渣,等著被別人抓住把柄?還有四皇子那封書信……」

沐子優起身喚店小二,在小二來前又低聲對柏越說︰「今晚提審江貴妃,應該會有新的線索了。」

柏越先她一步攔住了小二,直接給了他一錠銀子︰「不用找了,你家餛飩不錯。」

店小二忙不迭地接過,哈著腰把人送了出去︰「謝謝客官,客官慢走!」

出了餛飩鋪,沐子優終于忍不住道︰「你這敗家玩意!」那兩碗餛飩就二十文錢,柏越剛那麼隨手一給,足夠來二十碗餛飩了。

「我孑然一身,及時行樂。」柏越笑著回答道,心里突然覺得二皇子這種生活態度還挺好的。

兩人接著往前走,街上人來人往,買炊餅的,吆喝小玩意兒的,走街串巷買糖葫蘆的……無一不顯示著京城的繁華。幾個小孩子打鬧追跑著,最前頭那個男孩子跑得最快,他回頭向後面的同伴扮了個鬼臉,接著往前面跑,留下一串串天真無邪的銀鈴般的笑聲。

「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對這案子太過上心了,你不是一直強調你是異性閑散王爺嗎?如今這麼快暴露自己的權勢,會讓我有一種錯覺。」沐子優沒頭沒尾地突然感慨一句,「我以前還一直以為你對皇室還是懷有恨意。」

「我這麼做不是為了皇室,況且你不也當初只打算做個幕後國師嗎?如今不也參政了。」柏越不等她反駁,深深聞了一下街上各色小吃早點的味道,听著耳旁歡聲笑語,心里那坍塌的一塊像是被莫名的東西填滿,「如果非要說個緣由的話,就是為了國家吧,為了大梁百姓的煙火人間。」

沐子優微驚,柏越比她高了很多,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打量他臉上的神色,卸去朝堂上的虛與委蛇,投身在芸芸眾生中,這個一向冷硬手腕的男人,也流露出那麼幾分的柔情。

說著兩人便走進了一家刻章店……

……

日落西方,最後的幾束磅礡的日光將西邊的雲層染成金紅色,霞雲在天邊延伸,溫柔地纏綣上皇宮飛檐上的屋脊獸,整座京城都像是籠罩在輝煌的金色錦緞中。

斜日再西沉,雲層漸厚,金光不斷減弱,到最後只剩下半枚鮮紅的落日,瓖嵌在暗紅色的雲霞之上。天牢剛好被這泣血的紅日關顧,紅光一層層侵蝕著暗黑色的石磚,牢門此刻變成了一張血淋淋的大口。

柏越他們到時,便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沐子優皺了皺眉,總感覺有點不祥。梁朔估模著也有這種感覺,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去,在蘇華的帶領下來到江貴妃拘押的房間,隔著很遠都听到江貴妃那聲嘶力竭的咆哮聲。

「本宮是將來大梁的太後,你們這群狗奴才,竟敢這麼對待我!本宮要了你的狗命!」

蘇華輕咳了一聲,推開了房間的門。

房間是天牢里最高檔次的房間了,但由于沒有很大的窗戶,里面盡管點了四根蠟燭還是顯得有點暗沉。江貴妃一身喪服被綁在椅子上,發髻什麼都亂了,怒目圓睜,完全沒有貴妃的一點點風範。

「大膽!這是誰捆的?」梁朔立馬上去解開江貴妃身上的繩子,江貴妃趁機抽抽噎噎撲在他懷中訴苦,說獄卒待她苛刻。

梁朔的目光瞬間望向那兩名獄卒,冷聲道︰「怎麼回事?」

「回殿下,貴妃娘娘情緒過于激動,已經劃傷打傷了幾個獄卒,奴才們這才出此下策……」

「大膽!本宮是什麼身份,也容你等造次?!」江貴妃怒斥道,隨即又可憐兮兮地對梁朔說道,「朔兒,換人,一定要換人!」

梁朔不疑有他,便要那兩人滾下去,換了兩個新的上來站在門口。

「貴妃娘娘,前幾天夜里,您到驚春苑做什麼?」蘇華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本宮心情郁悶,便想在宮中散步,怎麼了?」江貴妃理了理雲鬢,語氣不善地回道。

「貴妃娘娘,宮里有人透露陛下遇害當日是您召集所有嬪妃宣布不用去參加晚宴,還請您配合下官調查,也好早日洗月兌您的嫌疑。」蘇華仍溫和地笑著,不卑不亢地說,「所以還請貴妃娘娘一五一十地向下官說明清楚。」

江貴妃一下子怒了,拉住梁朔道︰「朔兒,本宮是你母妃,是將來大梁的太後!你不可以讓他們這樣來羞辱我!朔兒!」

梁朔陰沉著臉,顯然是有點不爽︰「母妃,這是國事,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接著他像是看不下去了一樣,轉過頭背對著江貴妃說︰「貴妃娘娘情緒過于激動,不宜問審,明早再來提審。」

柏越稍稍皺眉,沐子優終于開口說道︰「不妥。再拖延恐夜長夢多,殿下也不想明日早朝這事還沒個交代吧。」

沐子優又看了一眼江貴妃,眼楮稍眯了一下,熟悉她的人,例如柏越,就清楚這是她準備對某人下手的前兆。

「不如讓貴妃娘娘先冷靜一個時辰?」

「好,那你們先出去吧,本宮要理一下頭緒。」江貴妃突然一下子變得好說話了起來,同意了沐子優的這個提議。

沐子優和柏越暗地里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離開了房間。

天牢回廊里漆黑一片,天光全部都被抵擋在外,只剩下牆壁上點的幾只蠟燭勉強維系著光亮。

梁朔在門口冷靜了一下,再抬頭時就只看見柏越在不遠處把玩著什麼東西,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把折扇。

「清野王怎麼一個人在這,國師呢?」梁朔湊近問道。

柏越看著他走過來,禮貌性笑了下,「許是吃壞了什麼東西,去恭房了。」

梁朔點點頭,一時間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目光又轉向柏越手中把玩的扇子,抬頭笑道︰「王爺這把扇子不錯,紫檀扇骨含蓄大方,花紋風雅而不落俗套,這扇面上這副山水畫也確是佳品啊!」

柏越聞言戲謔地笑了笑,輕聲道︰「殿下有話可以直說,不必勉強自己彎彎繞繞。」

梁朔聞言尷尬地笑了笑,一拳錘在了柏越肩頭,「清野王直率!孤就是喜歡和直爽的人打交道!」

柏越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身形晃了晃,表面上仍然保持微笑,但眼中已經是寒光一片了。

「王爺之前從不參與朝堂,孤也就沒什麼機會好好和王爺聊聊,如今王爺攝政,孤想知道王爺有什麼想法。」

柏越歪歪頭,活絡了下頸椎,果然和比自己矮太多的人說話費脖子,活絡完漫不經心地說︰「官品高低我是一點都不在乎,但這大梁江山是我柏家祖祖輩輩守護下來的,我自然是一心為了大梁好。」他停頓了下又補充道︰「殿下不必試探什麼,只要殿下是明君,賢臣自來。」

梁朔贊同地點了點頭,雖然沒有問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柏越這個回復他已經很滿意了。

兩人又無話可說,只得看著燭火跳曳,燈花慢慢變長變長,然後成結。

「殿下。」留守看住江貴妃的兩名獄卒其中一名走過來恭敬地說,「貴妃娘娘說她想清楚了。」

兩人再進去時,江貴妃端正地坐在那里,仍然是之前那副裝扮,但明顯不是之前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了,相反,變得有些死寂。

「母妃?」梁朔皺了皺眉,輕聲喚道。

江貴妃聞言抬起了頭,眼楮看著梁朔好一會兒才清明過來。

「朔兒,我的朔兒……」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里滑落下來,「本宮認了。是本宮偽造四皇子的書信,安排刺客接近皇上,也是本宮教唆和皇貴妃下藥要害皇上。本宮罪都認了……」

梁朔臉色一變,急切地問道︰「你說什麼,母妃?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好妒,在不滿于陛下對我的冷落,我妒忌皇貴妃,妒忌皇後,本宮罪有應得……」江貴妃自顧自的承認自己的罪狀。

柏越不禁皺了皺眉,這還不到一個時辰,江貴妃怎麼突然一下供認不諱了?他回頭去查看那兩名獄卒時,卻發現只剩下一個了。

「另一個獄卒呢?」柏越厲聲問道。

「啊……那個兄弟,他說該有人來輪換他了,他就走了……」那獄卒被嚇得忙交代了出來。

「走了?快去追!」柏越氣道。不可能,一定是那個獄卒教唆了江貴妃。這場景太相似了,和皇貴妃當時被捕時也是這個反應。

「不用追了!」沐子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蘇華拿著一套獄卒的衣裝跟在後面,「那獄卒是假扮的,人已經跑了。」

沐子優來到江貴妃面前,態度冷硬︰「貴妃娘娘,麻煩您還是講明白那獄卒是何人?他是怎麼幫您想清楚的?」

江貴妃苦笑地搖搖頭,說道︰「是我兄長的人。他要我老實交代,這樣才不會連累朔兒,不然整個江家都會被我拉下水。」

蘇華這時拿出一張狀紙說道︰「我去查了京城所有的刻章店,最後發現確實貴妃娘娘大宮女的妹妹曾定制了一枚四皇子的私章,那大宮女也招供了,確實是貴妃娘娘指使。江貴妃,您現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江貴妃依舊苦笑地搖了搖頭,「沒了,都沒了……」接著她眼楮突然一瞪,血液慢慢順著她嘴角流下來。

梁朔忙拉開她的嘴巴,果然一片血肉模糊,她咬舌自盡了……

從天牢出來後,柏越一直覺得心里那不安的感覺不減反增,但是又說不出什麼奇怪的地方。

次日早朝,梁朔宣布了江貴妃的罪狀。由于江貴妃善妒成性,妒忌皇後之位和皇貴妃盛寵不衰,故收買刺客陷害四皇子,教唆和皇貴妃下藥一同謀害陛下,現已畏罪自殺。

「太順了……」柏越回想起這件案子仍然是這個感悟,「都是犯人主動承認,沒什麼特別確鑿的證據……」

「別想了,事已至此。」沐子優給他倒了杯茶,觀星台里依舊燈火綽綽。

「新的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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