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痴情不過賈少爺

酒樓的正對面是南紹城里最出名的胭脂鋪明蘭齋,百年老店的招牌,多少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用慣了此處的胭脂水粉。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就算貴的用不起,逢年過節的挑上一兩樣價錢中等的,在小姐妹面前也是倍有面兒。

所以坐在這臨街酒肆的二樓向下望去,看各家姑娘身姿裊裊的往來不息,對于初到此處的客人確是風景獨好。

看多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望著江離興致不夠高漲,連店小二也覺得樓下那些鶯鶯燕燕比起綠芝姐來,實在是乏善可陳。

古遠池對這些毫無興趣,坐下後也只是隨意的往樓外張望了幾眼。也就馬邗耐著性子多看了幾眼,便回頭仔細研究起桌上的風魚干,反倒贊不絕口。

就在此時,忽听得不遠處長街上傳來一陣小小喧鬧,更有一些起哄笑鬧聲夾在其中,听起來雜亂得很。

店小二踮著腳張望了兩眼,這才回過頭來道,「這是首富賈家的公子賈和正,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看上了一個賣藝女子,非想著要把她納回去做妾。」

「前些日子才來過,大概被那女子拒絕了,沒想到今日又來了。」店小二踮著腳一邊張望,一邊又接著道,「那姑娘長得倒是標致,只是放著富貴日子不過,寧願在外面拋頭露面風餐露宿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終我一生,不過求一個自由。」古遠池聞言倒是頗有感觸,想著大道難求,那麼多人孜孜以求,到頭也不過是為了自由二字,倒是與這女子不願做那籠中鳥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拿起竹筷,在碗碟邊上用力敲了兩聲,極是欣賞的道,「千金不換,該當如此。」

顯然馬邗對這些自由與否的話題並不關心,倒是看著街邊那個富家公子蹲在道旁,很是耐心的勸說著什麼,不由得奇道,「你說這賣藝的也沒有什麼背景,找個人晚上偷偷的把人劫了,這神不知鬼不覺的不是挺好,在這兒費什麼口舌。」

江離听聞之下心中好笑,心道這馬邗只說自己年輕時混跡幫派,當時听來以為是謙虛之詞,如今看來倒是有個九成真實,而且多半還是那些佔山為王無法無天的綠林幫派。

倒是那小二哥听了連連擺手道,「客官說笑了,如何可以這般,這李城主治下太平,城里頭可是萬萬不允許仗勢行欺壓良善之事發生的。」

像這般放段一吐衷腸,哪怕在當街之上的苦苦相勸怎麼看都有死纏爛打的嫌疑,在街坊鄰居看來也算是豪門大院里的風流韻事,畢竟財子才女嘛,未免沒有樂見其成的想法,即便最後不成也是一段值得茶余飯後拿出來咀嚼的故事。

可若是動手擄人,那可就是另一個結局的故事了。總不能把風流故事變作下流手段,唐律不準,南紹城的百姓們也不同意。

所以即便身材臃腫蹲下來很是費力,那個胖子還是很有耐心的蹲在琴架之前,苦著張臉求道,「我前些日子為了你我的事兒,回去還挨了頓板子,實在是不方便下床,今日稍許好些了便立刻趕來,姑娘還不相信我的誠心麼。」

對面的女子面容姣好,不知道是被驚嚇到了還是如何,面對如此突然的場景,清冷的臉上竟然沒有浮現出太多的表情,只是本就縴瘦的身材端坐在街邊的一張小凳上,顯得格外孤苦伶仃,自有一番我見猶憐的氣度。

她的面前擺放著一張古琴,當然此刻自然不能再彈得下去,于是一雙修長白淨的玉手搭在琴弦之上。一身青色的衣裙因為漿洗了太多次的緣故,顯露出內里略顯清淡樸素的白色,裙上綴了好幾處補丁,袖口和裙邊上拖拽著長短不一的線頭,雖然看起來極為破舊,但是全身上下收拾得很是整潔。

「我心日月,天地可鑒吶!」若不是周圍那些好事圍觀的人實在太多,賈和正恨不得能當場淌下兩行熱淚以表心跡。只是任他如何吐露心聲,對面那個女子只是像個泥塑真身一般,如痴似傻的看著他。

或者說,像看一個傻子一般的看著他。

賈和正呆了一呆,在家便打好月復稿背得滾瓜爛熟的連篇情話突然卡住,便再難續了下去。好在東邊不亮西邊亮,那足有三四圈的圍觀群眾興致已被燃至高點,哪容得下現在突然冷場,也不知哪個好事者嗷了一嗓子「嫁給她」,便像沸油里澆了一勺冷水,炸開了鍋。

听著這齊刷刷的「嫁給她」此起彼伏,賈和正在身後狠狠比了個大拇指,心里連呼上道。

這叫什麼,這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啊。

說什麼水能載舟水能覆舟,水能成就好事啊。

賈和正滿臉興奮,臉上的肥肉都忍不住顫了顫。在那陣陣呼喊聲中,這個世代經商家族的長子並沒有選擇繼續鼓噪氣勢,反倒是難得的冷靜了下來,極為誠懇的對著面前的姑娘道,「我回去之後仔細想了下。我是長的胖了點,但還算比較周正,少吃點瘦下來也是妥妥的美男子。我讀書不多,但也不是大字不識,你若喜歡,以後多看點書就是。我一個月去幾次青樓,但那都是跟著談生意,我正正經經的,並不好。我家是有幾個臭錢,不,這話不對,我家是有幾個錢,都是清清白白掙來的,逢著大小災年接濟鄉鄰,大伙兒也都是看得著的。」

「只是納你為妾,確是對你不公。回去挨了頓打,反倒是把我打通透了。」賈和正頓了頓,盯著眼前姑娘的眼楮,認真道,「如果你願意,可以與我先私定婚約,等我將來執掌家族產業,喉嚨粗得沒有人說得了個不字時,到時候我們再明媒正娶正式成婚。我賈某此生只娶妻,不納妾。」

見那賈和正連私定婚約這般驚世駭俗的話語都能說得如此雲淡輕,更是開出了娶妻不納妾的條件。面前的女子便是再冷淡,也忍不住莞爾一笑,指尖微勾,撥動琴弦發出極為清越的一聲輕響。

賈和正望著這麼多麼多天來第一次得見的笑容,猶如冰天雪地突然撞見芙蓉花開,不禁有些痴了。只是他隱約之間覺得那絲笑容溫婉美麗自不必多言,卻總有一些他猜不透的情感蘊含在其間。

「若是早個五十年認識你這樣的人,當真會一切不同呢。可惜啊,時也,命也。」撫琴的女子聲音沙啞,听起來有種不合于年紀的蒼老。此刻的她斂了笑意,臉上又恢復了之前的清冷。

只是縱然天清水冷,也是人間一泓溫柔湖潭。

賈和正沒有明白這話里蘊含的意思,想著好好的怎麼又扯什麼五十年前。難道眼前的姑娘被自己的情真意切所感動,覺得一輩子太短,想要和自己生生世世在一起,這才有了上輩子不在一起的悵然?

一定是這樣的!

賈和正喜上眉梢,不由得緊握雙拳暗自打氣,雀躍不已。

正暗自欣喜,卻听身後一道尖刻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听听,大伙兒听听,這能這麼說嘛。大哥,為了一個女人,糊涂哇!」

不消回頭,賈和正便知來人是二房的賈和法,他皺了皺眉,沒有第一時間去回頭,卻是想著面前的姑娘,低聲而急切的說道,「姑娘,來的是我家二房的兄弟,他本性倒也不壞,只是說話尖刻了些,如有冒犯了姑娘的,請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計較。」

撫琴的姑娘沒有言語,只是抬眼望了一眼賈和正的身後,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見面前的姑娘如此通情達禮,放下心來的賈和正雙手扶膝,緩緩的直起身來。保持著一個姿勢蹲了這麼久,對于一個胖子的來說,也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他急喘了幾口氣,這才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剛才臉上的小心與討好早已收斂不見,便像是陡然之間換了個人似的,正對著人群顯現出一派老練沉穩的氣度。

面前的人群像是禁受不住賈和正銳利的目光,推推搡搡的自動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條狹窄的通道來。

一位身材臃腫的胖子站在通道的中央,看那模樣與賈和正倒有幾分相似。只是同為胖子,賈和正一眼看起來沉穩可親,甚至還有幾分可愛。可這位同父異母的兄弟看起來明顯的偏于油滑油膩,他並不習慣于突然之間被人群拋棄,從而一個人面對賈和正的注視,于是有些瑟縮的拉了拉袍子,像是為了壯膽子一般的清咳了幾聲,這才提著嗓門大聲說道,「賈和正,你為了個女人,忤逆尊長,不守祖訓,賈家將來若由你執掌,只怕家道中落就是眼前之事了。」

賈和正呵呵一笑,不屑一顧,更不屑在這些欲加之罪上面自辯些什麼。更何況,自己這位兄弟,什麼品行,什麼能耐,自己是再清楚不過。

他只是覺得有些落寞。

兄弟一場,何止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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