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摘花來你喝酒

風和日麗,天光正好。

幾個小丫頭在院落中來回穿梭不停,忙著將昨夜里的殘株斷枝仔細揀拾干淨。那面斷牆一時間請不來泥水匠修補,便先草草的扎了道蕃蘺臨時應急。

漂亮的小白貓蹲在斷折的海棠樹下,抬頭凝望著正窩在大丫環懷里打呼嚕的那只灰貓,即便自己最喜歡呆的地方被搶佔了,也絲毫不以為意,只是眯縫著眼,一臉滿足。

灰貓躺在溫柔鄉里只是裝睡正酣。

昨夜好一場雨疏風驟。

曹如走後又躺倒在床,這回才算是徹底起床的江離站在西廂房的門口,眯縫著眼看著回廊下抱劍而坐的男子。

光影婆娑透過隔邊枝葉映在身上,別有一番風雅靜逸,劍客風流。

真真是長了一副好皮囊,且看那些清理庭院的丫環們掃著掃著,有意無意盡把眼波往回廊里飛個不停。

可自己站這兒好久,也沒有個人問上一句,半個都沒有。

真是過份了。

江離忿忿不平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些人帥得有點過份了。

廊下俞昊新回頭望來。

江離張口嗷嗚一聲,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甩著寬袖一步三搖的走到俞昊新旁邊,挑眉弄眼。

「俞少莊主?怎麼,守在這邊怕我擄了師姐一走了之?」

俞昊新斜靠在廊柱上,神情蕭索的將手中酒壺往江離遞去,搖頭苦笑道,「還有什麼俞少莊主?以後李城主府上多個教習先生,或是江湖里面多個小魚大俠,不比做這少莊主來得體面光鮮?」

江離搖了搖腦袋,才不去接那酒壺。只是伸出袖子撢了撢對面的廊靠,望著浮塵在透過樹影闌珊的陽光里扶搖飄游,捏著鼻子甕聲甕氣的道,「你現在覺得自己不當這少莊主,便是良心安穩。再以後你父親過來尋你時又如何。好吧,這些姑且不提。而我那可憐師姐,看似跳月兌實則多慮,見你因她棄了大好前程,必定歉疚不安日日郁結心頭,你又于心何忍。」

俞昊新收回酒壺,仰頭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只覺人生皆苦,無路可逃。

難不成自己渾渾渾噩噩的繼續做那少莊主,反倒是于人于己的大好選擇?

卻見那少年滿面春風得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誠懇的寬慰道,「別亂想了,我就是見不得你比我好。同是落拓模樣,放你身上只怕無數大小美人愈發稀罕寶貝,若換我身上,嘖嘖,落水狗一條敬而遠之。我如此想著自然心中不平,非得弄得你不痛快了我才痛快。」

俞昊新一手抱劍,一手執壺,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才好。

誰心底沒有些陰暗不得光的想法,或一時而起,或執念始終,可像面前少年吐露得如此堂而皇之洋洋得意,也是從未得見,端的是位妙人。

俞昊新正自感慨,眼見著江離似笑非笑的把臉湊過來,仿若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眯縫著眼說道,「誰沒有點奇怪想法,你有我有大家有。說說吧,你對我師姐倒底有沒有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

「呦 ,能不能有是一回事。有沒有卻是另一碼事。」

江離笑得前仰後合,手舞足蹈,只將兩只寬大的袖子在身旁撲扇不已,像極了破繭新出的白蛾子。

「有,當然有!」俞昊新一時氣急,悻悻怒道。

「編,接著編,我看你眼泛桃花,準保有不軌之心。」江離指著俞昊新,正要審問一二,只是兩聲怪笑戛然而止,猛然收了兩只大袖,探過腦袋去,訝然道,「嘎?還當真有?!」

「若說八九歲的毛頭小子能知道什麼男女情愛。只怕你也不信。」俞昊新提起酒壺狠狠灌了一口,一臉惆悵道,「卻不知一別十數載,反倒多有想念時候。山莊眾人皆以為我喜畫仕女圖,卻不知我畫了幾百幅的如姐,只是怕忘了如姐模樣,怕丟了少年時的那點念想。」

「此番見了如姐,我很歡喜,萬分歡喜。」俞昊新挾劍而起,提著酒壺,一路走著搖搖晃晃。「歡喜,不是喜歡,就這樣。」

江離顛顛的跟在身後,一步三搖的比著大拇指,怒道,「小哥敞亮啊。不過我師姐那麼好,你憑啥瞧不上她。」

俞昊新哼了一聲,不與這家伙掰扯,只往回廊盡頭走去。

那甩著大袖的少年未再跟著,只是原地一蹦三尺高,大聲叫道,「可別忘了,你是曹如的小弟,便是我的小弟。下次見面得喊大哥。」

「小子不喝酒,沒意思。」俞昊新晃了晃腦袋,舉手過肩,向身後招搖了兩下,「晚上有膽偷偷去紅袖喝花酒不?我請客!」

「紅袖樓?同去!同去!」少年喜上眉梢,只將兩只長袖舞得有若天際浮雲,扯著嗓門嚎叫出聲,「花酒好哇,我摘花你喝酒,妙哉善哉!」

灑掃庭院的一眾丫環聞聲怒目遠眺。

看看人家俞少莊主,同是劍仙,怎麼差別這麼大呢。

夫人這位師弟的沒正形,大家那可都是見著的,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如此可惡,還要想著拐騙俞少莊主這等翩翩如玉公子前去紅袖樓廝混,委實可惡之極。

回頭怎麼也得讓小凝靜離這家伙遠一些才是。

俞昊新愕然回頭,才說的偷偷去呢。

江離只作不知,遠遠朝著那幫丫環怒瞪回去。

自己才是被誘拐的好吧。果然不同人便不同命。

我呸!

——————

浮香裊裊,煙雲繚繞。

房內的擺設極為簡單,一張黃花梨木軟塌佔了房內大半,前面加放著一張書案,便是屋內所有的家俱了。

連凳子也沒有一只。

綠裝少女將香丸投入爐中,仔細看了下火候,這才將香匙收入盒內,蓋好香爐,回頭喊了聲︰「柳姨,這可是今天最後一支鎮魂香了。」

被喚作柳姨的女子正半倚在軟塌之上閉目養神,桃紅色的衣裙上覆著一張灰色薄毯,一雙玉足在外,可見肌膚雪白有若凝脂。那女子聞言並未抬頭,只是慵懶的從鼻腔中「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向太平的南紹城,居然也開始不太平了。

這位早年的花魁娘子柳曉曉有些頭疼,她一只手支愣著下巴,另一只手將面前的紙卷緩緩打開,看得片刻,皺眉問道,「還是沒有流雲山莊三人的消息?」

「昨夜交過手了,只是到得現在也未見得他們出來。」吳絮兒添完香,挨著軟塌邊坐下來,嘟囔道,「里面可是有兩位七品的供奉老怪呢。」

柳曉曉將紙卷放在一邊,指尖在軟塌的扶木上輕輕敲擊著。

這流雲山莊少莊主一行四人,分三撥進入南紹城,倒也有趣。

聯想到衙署那兒一早傳出消息,昨日有一亡命悍匪闖入衙署,雖被當場格殺,卻也折了兩個衙役。別人不知這悍匪的真實身份,可自己卻是清楚得很。

如此看來,這流雲山莊與城主大人是敵非友。可那俞昊新分明又是隨著城主夫人的馬車一道回來的。

「難道這城主夫人和俞昊新有奸情?想要害了李城主?」吳絮兒一臉訝然的捂住嘴,只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平日里听戲听多了吧。李城主今日還去了衙署呢。」柳曉曉沒好氣的剜了這位自己一手教出來的丫頭,嘆了口氣道,「你也不想想,要真沖著李城主去的,兩位供奉直接去衙署就是了,何必跟著俞昊新去城主府。」

柳曉曉將露在外面的玉足仔細往回收了收,整個人像小貓一般把身體蜷縮在毛毯之下,這才冷哼了兩聲,低聲笑道,「既然李城主不是主角,那麼我們這位溫柔賢惠的城主夫人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那位李夫人自己不是沒有打過照面。十多年前自己帶著小姐妹們把城主大人堵在樓梯口,那位李夫人可是混在人群中看熱鬧看得比誰都起勁,也只是在臨走時才好似突然想起來一般匆匆瞪了自己一眼。

大概這樣就算是為落荒而逃的城主大人報過仇出過力了。

吳絮兒那時尚小,不記得有這麼一出,對這位深居簡出的城主夫人也沒有太多印象,美眸一轉,便問道,「那我想法兒去探上一探?」

「不必了!說起來又關我們何事。」柳曉曉揉了揉太陽穴,說話的聲音越發慵懶,「好奇看看熱鬧罷了。」

吳絮兒點了點頭,起身拾起柳曉曉手邊的紙卷,連同桌案上的香盒一並納入懷中收好,正要推門而出,卻想起一事,遲疑著問道,「魏明軒那邊怎麼說?」

「隨你的便。」柳曉曉睡眼惺忪,只是含糊著嘟囔了一句,「若是有機會的話,李城主那兒順手幫上一幫也無妨。」

聲音漸低,悄不可聞。

吳絮兒以為自己听錯了,訝然回頭,卻見得柳曉曉已經斜靠在枕墊上睡著了,如瀑黑絲傾瀉而下,卻掩不住嘴角還噙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

那位書生意氣的城主大人,是個有趣的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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