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輪回劍下無余錢

趙英不想死。

這世上沒有人想死,更不會有人想無謂的死去。

無論如何悔恨,譬如悔恨過往歲月里每一刻的懈怠,悔恨自己一時利令智昏下做出的選擇,或是不甘于上天不公,慨嘆自己命運不濟。但真到了生死關頭,這些胡亂冒出的情緒盡管擾人心魄,反倒會讓人生出些別樣的勇氣與不切實際的期待來。便如同輸光了所有的賭徒不會想著罷手或是認命,總是還想著在牌桌上最後博一把大的,好像不如此便對不住自己的所有悔恨與不甘。

漸漸從狂暴與迷怔中清醒過來的趙英,面目扭曲像是地獄中竄出來的惡鬼,此刻後背已是濕漉漉一片,無數毛孔中噴薄而出的濕汗和正從傷口中向外涌滲的鮮血,時刻傳遞著冰冷與滾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像是在生死之間不斷輪回的孤魂野鬼,絕望與希望的情緒在心頭不斷的滋生,又不斷的湮滅。

即便當真蠢笨如豬,也能看得清此間的形勢,趙英也清楚若是自己再如此束手束腳下去,只怕折殞在此地,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既然想明白此間厲害,趙英處事倒也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右手疾點數下,靠著封閉住幾處緊要的竅穴,將右腿上的經絡悉數阻斷,任由腳掌上的那些陰損氣勁在竅穴經脈內肆意撕咬浸蝕,抱著大不了棄了這條腿的陰狠決心。

畢竟和性命比起來,一條腿又算得什麼。

只是盡管有了壯士斷腿的決絕,但每每一念所及,趙英只恨得咬牙切齒,加上此刻披發覆面眼露凶光,那副窮凶極惡的模樣落在江離眼中,當真覺得三分害怕七分惡心。

趙英回手一擋擊飛兩把飛劍,此時竟一改之前的忍氣吞聲,單腿一躍縱身向前,便與江離戰作一團。

趙英若打定主意避實就虛,便像剛才一般縮頭苟活,狼狽是狼狽了點,但只消熬到江離靈氣枯竭疲態自現,終究可以笑到最後穩收勝局。只是此刻趙英既嚇破膽又氣昏頭,這生死之際的難得硬氣,反倒是正中江離下懷。

兩人你來我往拳掌相交,悶響不絕,場中罡風劍氣亂掃,打的更是以傷易傷的主意,就算挨上一記,也得從對方身上扒拉點什麼下來。如此這般,一來二去之間兩人各自掛彩帶傷。只將俞昊新與董如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等生死相搏,為何看起來反倒更像是市井潑皮間的無賴廝打。只是兩人扭打在一處,身形高速的轉換只留下一道道殘影,倒是給董俞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生怕幾柄飛劍一個不小心失了準頭傷了友軍。

江離悶哼一聲,左肩被一掌帶到,雖然靠著電光火石之間的一個側身,在彼此交錯而過的時候卸下了大部分的力量,即便如此,半邊膀子便再也抬不起來,連帶著身法都有些滯澀,不復之前的輕靈。好在右手運劍倒不受太多影響,他狠狠的揮出破風一劍後,盤算著自己終究還是仗著「輪回」之利,在這一回合的交換中連本帶利的大賺了不少便宜。在趙英身上新留下了的幾道劍傷,處處深可見骨觸目驚心,只可惜沒有傷及要害根本。

江離哼哼唧唧,頗為不滿。

流螢和墨林二柄飛劍雖不能大開大合的亂戳一氣,混在亂局中伺機而動,倒也算稍有斬獲,在趙英那條運動不便的右腿上又扎又劃,將其徹底報廢,回頭神仙難救。

唯獨那柄無光飛劍並無戰績,每次無功而返之時,蔫頭耷腦甚是無精打彩。一來董如分心控劍不能圓轉如意,也實是趙英對它忌憚提防得緊,無論如何也不敢放由它扎上一次。

趙英一身儒衫早被那身肥肉崩裂,又被四溢的劍氣割裂成無數碎布條,染透了鮮血橫七豎八的貼在身上,又隨著一招一式不時飛在空中鼓蕩招搖,整個人像是一個破舊經幡在笨拙的揮舞旋轉著。他雙目赤紅,呼哧呼哧極為貪婪的攫取著透著涼意的空氣,又籍由那兩張肥厚嘴皮的甩動,噴濺出滿口的唾沫或是血沫。他的胸月復之間像是藏了一個了破舊的風箱,喘息聲伴著笨重而嘶啞的嘯叫聲,混和成頗為怪異的聲響。

此刻的他哪還顧得上要不要賣弄讀書人的風骨氣韻,那還顧得蹲坐一邊的貓爺爺心里是否痛快,只把一手折扇東揮西掃狀若瘋魔困獸,一招一式都恨不能以命相搏,只攪得四周靈氣動蕩激揚,一時間空氣之中無數細小電光 叭作響,閃爍不停,蔚為壯觀。

趁著趙英狂躁之際的剎那心神失守,江離靠著投機取巧的小手段,在趙英的左臂之上挑出一朵鮮紅的小血花。正自暗自得意想要抽身而退,卻見趙英肥胖的身軀竟然難得的顯露出一絲輕盈來,竟是提前先自己一步將退路盡數封死。那一柄折扇橫在兩人面前的狹小空間內,將天地之間的靈力驟然如風暴般卷動起來,蘊積的恐怖能量狂暴無比的在這?籠之中不斷攀升,江離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困獸猶斗狀若瘋魔只不過是那個死胖子刻意偽裝的假象與圈套。

心里尤自憤憤然的咒罵不已,江離面色凜然如常,卻沒有第一時間想著後退月兌身,反倒極為果敢也極為強悍的迎著面前那道蓄勢待發的能量,決絕狠厲的一劍遞了進去。

如果將那不斷匯聚蓄積到一個可怖臨界點的靈力風暴比作一鍋沸油,江離這令人始料不及的一劍更像是投入熱油鍋里的一勺冷水。

其實江離並不清楚如何破局的具體手段,只是樸素的覺得既然你要潑我一身油,還不如我先去把這油鍋捅了炸了。

轟的一聲巨響。

倒在地上的花盆架連同散落著的斷樹殘枝被掀起又被炸成無數細碎木屑,向四處噴飛散去,在一片亂象中,兩道人影一觸即分,準確的說,更像是兩個皮球撞在一起復又瞬間彈開的情景。

江離悶哼一聲,一路倒飛出去,一口鮮血在空中便噴吐而出。更是在落地之時雙手拄劍重重插入地下,借著一道深深的犁痕,連退兩步,胸月復之間氣血翻騰不已。

身為劍客,一劍在手,問盡天地不平事,那能一退再退,平白折了劍心。

江離撈起衣袖,用力抹去嘴角的血沫,想著自己只是退了兩步,顯得十分滿意。

世間雲,事不可過三。

看著那個卑劣胖子也在抽空抓緊調息,江離惡狠狠的朝地上呸了一口,也不管自己傷勢如何,只是提劍縱身,抬手就是一劍,順勢就向趙英右肋劃去,想著只待趙英閃過,便要一氣呵成轉折向上,直挑趙英的咽喉。

趙英跳開,正要一掌拍下。

紫光一閃。

江離面色霎時為之一白。

趙英心神陡然一跳,怔忡之際猛然回過神來,卻見那柄輪回妖劍,此刻正擱在自己胯下,只待蓄勢之後便要一記斜挑向上。

這見鬼的時空道意。

趙英只唬得魂飛魄散,偏偏此刻人在空中,新力未生,眼見再怎麼也躲不過這撩天一劍。

星火電光之際,趙英面露猙獰狠色,竟是抱了以命換命圍魏救趙的念頭,當下不閃不顧,轉手擊飛幾柄堪至身前的飛劍,便將一身修為盡數凝于手上,直向江離眉心點去。

江離暗自叫苦,這劍靈沒輕沒重的,一下子近乎把自己的氣海抽得干干淨淨。此刻眼見那趙英以命換命,頃刻之際竟沒有足夠的靈力可以施展騰挪保命手段,眼見除了棄劍而退竟然別無他法。

只是劍仙一脈,講究的就是寧折不彎,雖千萬人我獨行的氣魄。臨陣棄劍,少不得就此道心蒙塵,還談什麼劍道無涯。

江離暴喝一聲,怒目圓瞪,雙手握劍上挑,劍勢決絕不停。

眸中折扇已至。

一襲白衣飛掠而過,疾如電閃,竟是險之又險的堪堪擋在江離面前。

這一系列的變故陡生,連身為護道者的灰貓都嚇了一跳,搶著千鈞一發之際尾巴一掃,劃過一道罡風,在折扇點上曹如腰際的同時,撞在扇骨之上。

另有一道細微罡風,險之又險的搶著護在曹如腰間。

一聲巨響,猶如平地驚雷。

趙英手中折扇陡然彎折成一個夸張的弧度,這件不知何種材質煉制而成的法器,之前即便鋒利如輪回劍,劈砍半天也沒能在其上留下半點印痕,此刻竟是承受不住那一掃之力,猛然爆開化作一團炫目的白光。

趙英臉色陡變,低頭看去。

只見數道裂紋始于指尖,片刻之間竟是越生越多,交錯縱橫著延伸到掌部,又接著一路繼續向上伸展蔓延出無數細小枝杈。在那狂暴無比的罡風切割之下,趙英的整條手臂就像是一件在陡然之間崩裂的脆弱瓷器,皮肉骨骼霎時解作無數碎片,又在奔瀉四溢的靈力沖刷之下盡數化為齏粉。

靠著灰貓情急之中劃出的一縷罡風照護,曹如總算在趙英全力一擊的余威和法器毀損的靈氣亂流中揀回性命,一路倒飛越過江離的頭頂,又在空中接連翻轉了好幾圈,剛剛落地未及站穩,便是面色驟然一白,一口心頭血噴出,頹然倒地。

兩柄飛劍半空中一頭栽落。

趙英怒嚎出聲,目眥俱裂。

一道紫芒沖天而起,將趙英臃腫的身體一分為二。

江離雙手舉劍指天,扭過頭艱難回望了一眼曹如,眼前一黑,暈厥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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