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世眾多歷史研究者相同,李源不僅對李弘冀的死因深表疑惑,更多的則是感嘆,這位一度被舉國寄予厚望的太子一死,南唐便再無翻身的可能。
想到此處,李源壓抑著五味雜陳的心思,沉聲回道︰「儲君關乎國本,末將是萬不敢肆意揣測的。但殿下既有問,末將也不敢不答。」
「殿下可知,皇太弟的表字?」
李弘冀有些發懵︰「三叔的表字?這有何干?」
「退身。」李源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末將听聞皇太弟受封時,曾力辭不受,取老子‘功成名遂身退’之意,將自己的表字改為退身。」
李弘冀言語中隱藏著冷意︰「此事天下皆知。李虞候的意思,難道是說,本王這三叔謙恭禮讓麼?他到底還是成了儲君!」
見狀,李源仍是自顧說著︰「殿下,保大二年時,陛下曾下令讓皇太弟總領朝政,可他仍是推辭;立儲以來,又屢次上書請求歸藩」
話音未落,李弘冀死死地攥緊那枚玉扳指,指間瞬間沒了血色︰「哼!本王這三叔的手段,李虞候還是看不明白啊!什麼力辭不受,什麼請求歸藩,只不過是遮人耳目罷了!如此,父皇與朝中的大臣們,甚至連民間的百姓,反倒會覺得他純良謙恭!」
「殿下,其實皇太弟的純良謙恭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一語懾住了李弘冀,李源接著淡淡地笑道︰「這個儲君之位本就不是他的,只不過是烈祖皇帝當時的遺命不好違抗。如今陛下子嗣眾多,又怎會甘心交給他?」
李源刻意將「子嗣眾多」四子咬得極重,不過李弘冀陷入了沉思,像是沒听出來。
片刻,李弘冀眼神閃動,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內心已改了主意?」
「不,殿下。陛下在登基前內心早就做好了打算。恕末將失禮,殿下的名諱中「弘冀」二字,不就是陛下听聞了民間的傳言而取的麼?」
李弘冀雙目上斜,思索了一番︰「本王听母後說過,當時民間有傳聞說,‘有一個真人在冀州,開口張弓向左邊’,故而父皇給本王取名‘弘冀’。」
李源點了點頭說道︰「這便是了。陛下對殿下早就寄予厚望,只不過烈祖皇帝的遺命在上,又逢登基之初,一眾老臣尚在朝中,陛下迫于無奈,才將儲位給了皇太弟。殿下,歷朝歷代,有嫡子不立,取亂之道也。馬楚的兄終弟及便是最好的證明。陛下一代英主,此番剛剛擒了楚王,怎會不知?」
「可如今朝中的重臣,大多都傾向于三叔,父皇也從未說過易儲之事。」
李源一陣頭疼,繼續耐著性子解釋道︰「如今朝中結黨之風盛起,皇太弟既然身為儲君,自然有攀附之輩。可殿下別忘了,您的身後也有不少老臣支持,譬如末將的岳父、蕭儼、孫晟等諸位大臣。雖然一時不得勢,但這股力量也不可小覷啊!一旦時機成熟,這些老臣定會替殿下挺身而出。」
見李弘冀沉默不語,李源只能試著提點道︰「朝中黨爭,向來是歷代君王最為忌憚之事。可陛下登基以來,為何屢屢容忍朝中黨派分明,相互爭斗?殿下可明白?」
「本王大致明白了!父皇其實早有易儲之意,故而容忍朝中結黨,實則是在暗地里扶持本王?」
李源松了一口氣,露出了笑意︰「不僅如此。末將請殿下斗膽想想,陛下當初將您外放至揚州,不久又將您召回潤州鎮守,封了燕王,這是何意?」
李弘冀忽然起身,接著若有所思地來回盤桓︰「嗯,潤州離金陵一日可達。難道父皇的意思,是讓本王厲兵秣馬,以備他日揮師金陵?」
這番話,頓時令李源沒了脾氣,敢情你以為你父皇暗示你造反?
眼瞧著李弘冀的眼神逐漸陰冷,李源連忙穩住心思,認真地說道︰「殿下,恕末將直言,陛下既然讓您鎮守潤州,又給了您節制兩州兵馬之權,其用意再明顯不過!陛下素有恢復中原、一統天下的宏願,多年來東征西討,讓殿下遠離紛亂的朝堂,有朝一日建立軍功,樹立威信,這才是陛下的用意啊!」
緘默片刻,李弘冀突然呼出一口濁氣,接著感慨地笑道︰「父皇真是用心良苦」
李源終于露出了贊許的眼神,連連點頭道︰「故而殿下不必過多在意朝堂之事,您是陛下長子,我大唐燕王,位高權重,那些個爭權奪利的事情,自有支持殿下的大臣去做。您應該每日讀書習武,勤練兵馬,他日若有戰事,殿下一旦建立起威信,機會就來了,那陛下易儲的時機也到了!
當今亂世,兵馬為重。皇太弟雖名為諸道兵馬元帥,但從來不曾掌軍,沒有軍隊的支持,皇太弟不管是否謙恭,到時也只能退位讓賢!」
「不對,三叔若是退位,可四叔還在呢!本王的四叔齊王,可是諸道兵馬副元帥,軍權盡在他手」李弘冀黯然道。
李源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齊王生性剛直,這些年來得罪了不少朝中重臣,況且他的統軍才能,實在是總之沒法跟殿下相比」
瞧著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李弘冀似是而非地偏過頭,但還是不禁笑出了聲︰「哈哈,虞候怎知四叔無法與本王相比?」
怎麼知道?你四叔李景達可是青史留名,淮南之戰,和陳覺兩個天才領著精兵五萬,第一戰就折了四萬,最後兩個人直接棄軍逃跑,從濠州一路跑回了金陵城,這速度連周國的騎兵都趕不上
想到此處,李源差點忍不住吐槽,接著一臉神秘地說道︰「齊王之才,想必殿下比末將更清楚,末將不好直言。總之,殿下只要明白,齊王絕非殿下的對手,無需在意。」
話已至此,李弘冀此時的心結似乎解開了七八分,終是開懷大笑起來︰「今日听李虞候一言,本王茅塞頓開,心情極為順暢啊!周宗所言非虛,李虞候真是個不世出的大才!能有李虞候相助,本王何愁大事不成!本王此番回去後,便照著虞候之言,好生整頓兵馬,來日為父皇建功!」
見李弘冀恢復了少年應有的蓬勃朝氣,李源心生感慨,這等英武的太子,若是真承繼了帝位,南唐的命運還真不好說。于是忍不住又開了口︰「那個,殿下,末將還有一言」
李弘冀心情大好,爽朗地說道︰「虞候是本王的人,直說無妨!」
「殿下莫忘了,陛下子嗣眾多」李源再一次重復了這四個字。
「子嗣眾多?」李弘冀不以為然地輕蔑一笑︰「本王的兄弟,大多與本王交好,性情溫順。且大多已經故去,本王又是父皇的嫡長子,還需顧慮什麼?」
李源終于按捺不住︰「末將斗膽一問,依照長幼次序,殿下之後是哪位皇子?」
李弘冀手指依次捻起,口中念念有詞︰「本王之後?老二去歲不幸故去,老三老四老五也盡皆早逝了你是說從嘉,老六?」
李源雙掌一合,可不就是那個老六麼?連忙說道︰「殿下,正是六皇子!」
「誒!虞候想多了!本王這六弟,自幼醉心佛道,向來寄情山水,不問政事,難成氣候!」
李源戲謔一笑︰「六皇子年不過十五,又生于帝王之家,皇後娘娘也甚為喜愛。殿下難道真的相信,這般年齡,這般出身,卻潛修佛道?」
見李弘冀始終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李源決意祭出狠招︰「陛下與皇後崇信佛道,六皇子便自號‘鐘隱’修起了佛道;陛下喜歡詞賦,六皇子便自幼做起了詞賦;陛下苦于朝堂紛爭,六皇子干脆寄情山水殿下還不明白麼?」
李弘冀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說,本王這六弟是為了藏拙逼禍,有意為之」
但緊接著恢復了嚴謹之色,果斷搖了搖頭︰「不可能!虞候怕是言重了!六弟與本王最是交好,手中既無權柄,身後也無人支持。況且這般年紀,哪來這般心計?」
李源輕哼了一聲,接著低聲說道︰「此事關乎我大唐國運,關乎殿下生死存亡!殿下,不可不防!末將有一計,可知六皇子本心,殿下不妨試一試」
俗話說得好,人言可畏。
見李源一臉正經地說了這麼多,縱是李弘冀先前再信任李從嘉,此時也莫名地升起了疑慮。不管如何,李源有一句話說得沒錯,爭儲,關乎大唐國運,關系到他李弘冀生死存亡。多疑,並非壞事。
李弘冀似乎內心篤定,緊接著問道︰「虞候有何良謀?只是萬不可傷到六弟!」
「殿下,六皇子不是醉心佛道,甚至還自取了隱士封號麼?您也知,既有意佛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听聞六皇子去歲還向皇後娘娘發過願,欲一心遁入空門,不娶妻妾殿下不如挑選兩個天姿國色,送給六皇子」
李弘冀吸了吸鼻頭,疑惑地說道︰「就這?」
這兩個字打擊得李源嘴角一陣抽搐,滿臉尷尬︰「當然,殿下不可讓六皇子知道,此事與殿下有關,否則會讓陛下和皇後疑心!殿下不妨安排一場,佳人偶遇皇子的話本?若六皇子真的沉淪在美人裙下——」
李弘冀攥緊了拳頭說道︰「那便說明老六根本凡心未消!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
「殿下英明!天姿國色,只配強者得之。六皇子若垂涎于這等美色,還敢說對帝王之位不感興趣?」
李弘冀用力地點頭應允︰「好,本王便試他一試!」
李源又思忖了片刻,接著難以啟齒地笑道︰「那個,殿下,挑選美人的時候,務必記得挑腳小的,且會跳舞的,如果實在尋不到總之一定要挑腳小的!」
見李源莫名其妙地提出了這個建議,李弘冀雖然迷惑不已,但如今已對李源有了些許信任,還是點頭答應。
此時,李源心中驀然升起了濃濃的使命感,李煜啊李煜,你這個老六,我李源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就會盡力設法攔阻你登上帝位!
且不說你大哥繼位之後如何,不說你對周娥皇如何,光憑你開創了「纏足」這等奇特癖好,不知禍害了後世多少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