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尸骸骨語︰無罪!

瀨戶禮說過,出來檢測結果,會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以後歡迎你們來看望我啊,」我妻善舞似乎是高興壞了,喋喋不休絮叨著,「我請你們吃大餐,你們喜歡什麼口味呢,清淡的還是麻辣的,海鮮還是豬排?嗯?二位警官,二位殫精竭慮、赤膽忠心的好警官?」

我妻善舞撐著腦袋,笑容滿面的看著兩人,絲毫不覺得自言自語很冷場,「不然就定海鮮吧,金槍魚大月復、烤三文魚頭、壽喜鍋、西京燒、鰻魚沙拉……

嘿嘿,我最喜歡海鮮的味道了,用來款待二位警官實在最合適不過了……」

神尾楓嘎吱捏緊了拳頭,死死盯著我妻善舞。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拘留室的門被敲響了。

神尾楓放棄對我妻善舞的怒視,轉身過去開了門。

是個西裝革履、夾公文包的眼鏡男。

他笑容和煦道︰「警官您好,我叫早川春田,是我妻善舞的辯護律師,現在來接我的當事人離開警署!」

神尾楓瞪了他一眼,看看鐘表道︰「這還沒到點呢,著急什麼?你的當事人還得等一會兒才能離開,你上外邊兒等著去吧!」

「我有權利和我的當事人見面,我是律師,我懂法的!」西裝男無視神尾楓的話,徑直朝我妻善舞走了過去。

「我妻先生,您這是怎麼了,他們有對您刑訊逼供嗎?」瞧著我妻善舞臉上的傷,西裝男一臉嚴肅道。

我妻善舞嘿嘿笑了兩聲,指指神尾楓跟日野聰道︰「就是這兩個警察,動手打我,早川律師,你得幫我主持公道啊,警察怎麼能隨便打人呢?」

早川春田站起身,對神尾楓義正言辭道︰「這位警官,請問你們為什麼要毆打我的當事人?這不是司法程序應有的步驟吧?」

神尾楓掃了他一眼,抱肩道︰「打就打了,懲誡也領了,你還想要我怎樣?給他下跪賠禮道歉?有本事你就去公安委員會投訴我吧,我叫神尾楓,警號013145,涉谷警署刑事課的,隨時恭候。」

「你!」律師被神尾楓這種近乎無賴的態度搞得氣急敗壞,怒斥道,「你簡直就是個流氓警察,只會講究暴力執法,你這樣的人留在警察隊伍里,就是顆毒瘤!你,你等著被投訴吧!」

神尾楓懶得理會他,只是又看了眼手機,仍沒有瀨戶禮的消息,現在距離15年的期限所剩時間不多了,兩分鐘後,我妻善舞就會在律師的護送下離開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手機出什麼故障了,又借了部手機給瀨戶禮打電話過去,可得到的答復卻是——

「對不起,鑒定室的刑警們已經盡力爭取時間了,但恐怕……來不及了!」

神尾楓怔愣的听著手機被掛斷後的忙音,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

他看看牆上的鐘表,又看看拘留室的刑警,看看蹺二郎腿哼曲兒的我妻善舞,看早川律師一臉義憤填膺的給某位領導打電話。

走廊外面,也已經圍了不少警察,他們有一系重案的刑警,有二系掃街的刑警,也有警備課執行完訓練任務舍不得回寢室休息的,大家都極有默契的聚在署里,似乎正是為了見證某一個時刻。

那個時刻,代表著正義的勝利,代表著警察榮耀,代表著邪惡終將被法律制裁。

可現在,神尾楓只听到了一句抱歉。

他感到大腦一陣頭暈目眩,幾乎快要站立不住,不得已扶牆蹲到了地上,喉嚨泛起一陣強烈的干嘔感。

他在警校散打訓練館里,被那些膀大腰圓的外籍陪練當沙包爆頭時,都不曾放棄過,可現在居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和國的法律已經足夠嚴謹了,嚴謹到,所有上報地方檢察廳的刑事案卷,都會有專門的法務進行審核。

犯罪動機、犯罪證據、現場指認照片、認罪口供、問訊筆錄、證人證言……

有時候,哪怕一樁不起眼的盜竊案,整理出卷宗來都能頂幾部《大不列顛全書》,更何況是這種備受輿論關注的殺人案件。

整份辦案卷宗里,從頭到尾每一句都不能白寫,都要能跟具體法條對應上,查證要與筆錄對應上、筆錄問題要有根據、證據鏈條要完整、附卷要全面客觀……

正是這樣嚴謹的司法程序,才大大降低了和國出現冤假錯案的概率,避免更多諸如‘德島收音機殺人冤案’、‘櫻井昌司刑訊逼供案’、‘長崎痴漢冤案’等等的發生。

也因此,對于重大刑罰包括絞刑的審核也更加嚴格,尤其是在刑事追訴制度的存在下,一些年頭久遠的重案,嫌疑人得以逃月兌。

現在已經不再是二十多年前的警察輝煌時代了,那個時代,和國警察辦案不需要講太多程序,甚至都不需要申請逮捕令、搜查令,疑罪從有!

可現在不行了,但凡上報檢察廳的案子,證人、嫌疑人、簽名、指紋等缺一不可。

神尾楓想到在警察學校的時候,證據調查課的教授曾在課堂講過,現在的和國警察,咬文嚼字是基本功。

做不好訴訟材料,就會被嫌疑人的律師或檢察廳找到漏洞,往往正是一些不起眼的漏洞,能將警方辛苦幾個月的案子全盤否定掉。

像我妻善舞這樁案子,哪怕強行扣住人,最後能不能起訴都不一定,就辦公桌上那堆稀碎的卷宗,往檢察廳一遞,估計當場就被法務給撕碎,丟垃圾桶了。

一點情面都不會留。

那麼現在,又要放跑一個了嗎?

神尾楓怔怔望著我妻善舞的方向,對方跟早川律師眉飛色舞的說些什麼,兩人時不時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故意將表情做的很夸張。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情感,一種帶著黑暗、腐朽氣息的怪異情感,有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直接拔槍斃掉眼前這個畜生也挺好。

神尾楓趕忙甩甩頭,將這種糟糕的想法丟到腦後,同時有些懊惱,自己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弗洛伊德在奧地利寫出《夢的解析》時,很直白的挑明,每個人的心底都關押著一只惡龍,只不過關押的方式不同。

它陰險、歹毒、狂躁,會在你的精神和狀態處于最疲憊的時候,突然落井下石般跳出來,引導你走入地獄的黑暗中。

大多數人選擇永遠囚禁了這只惡龍,而少數人,甘願淪為附庸,沖動闖下彌天大禍,成為了惡魔。

神尾楓緊緊攥著拳頭,低頭不再去看我妻善舞。

或許冥冥之中,真的像弗洛伊德說得那樣,在自己內心深處,那只象征著與黑暗的惡龍就盤踞在那里,被刑律教條、道德倫理等束縛著,並鯨吞牛飲般吸收著自己的所有不完美與不公正,膨脹變大。

直到某一天,它會在沉睡中醒來,並趁自己不注意狠狠咬上一口,讓自己成為墮落的犧牲品。

「神尾警官,當當當~看牆上的表,時間到了喔!」我妻善舞的話打斷了神尾楓的思考,他正一臉嘲弄的看向自己。

神尾楓驀地抬頭,牆上鐘表,指針剛剛走過零點,已經步入了7月21日。

距離平成16年7月20日,已足足過去15年。

早川春田律師夾著公文包,頗為儒雅的笑道︰「這位警官,現在,我的當事人可以離開這里了嗎?不要告訴我,涉谷警署的警官準備非法拘禁公民吧?」

一旁的我妻善舞添油加醋的說了句,「哎,早川律師,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呢?警民一家親嘛,如果神尾警官今晚覺得寂寞的話,我倒是可以留下來再陪一會兒的。

畢竟……遭受了這麼大的挫折,難免會沮喪嘛,年輕人,心高氣傲很正常的,嘖嘖。」

神尾楓抬頭,看到拘禁室門外的毛利署長剛剛拂袖離去,大概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毛利署長離開的背影果斷而又決絕。

白鳥警部走了過來,有氣無力的揮揮手,朝一名刑警說道︰「解開……我妻善舞的手銬,讓他離開吧……他,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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