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家到老萬家的十幾分鐘路上,王德發沒踫到幾個人,有一眼認出他來的,有看著他就好像看個外村人的一樣,基本沒怎麼說話。好像並沒有像王德發想的那樣令他頭疼,可能是因為大早上遇見的人不多的原因吧。
這就對了,很多事情,真正在乎的人或許就只有自己,不管對錯,在別人眼里,永遠都沒有保持新鮮和熱度的必要,甚至當作茶余飯後的談資也都是那麼一段新鮮勁而已。
路是曾經王德發每天去領老萬,然後去後山的路,周邊住的人家也都是以前的那些人家。唯一的區別就是和五年前相比,連著各家各戶的巷子越來越窄,房子幾乎都是新的了。
這讓王德發很是費解,路怎麼就窄了呢?各家院子的宅基地,那都是量好的啊,最早的時候規劃是有點亂,巷子七扭八歪的,但也沒像現在這樣,有些地方甚至連一個架子車拉過去都困難。
大概是到了老萬家門口吧,王德發抬頭看了看,有點不太確定。大門頭是新修,高高大大的,門頂上碼著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玉米棒子,用塑料布蓋著。院子里的房也修的整整齊齊,讓人看著就舒服。王德發把臉貼在門縫里朝里看了看,院子里沒人,按記憶中這是老萬家沒錯,他又回頭環顧了一下周邊,覺得有把握。借著大門上兩個獅子頭嘴里的鐵環,王德發敲響了老萬家的門。
先敲了三下,沒人應聲,王德發又使勁敲了幾遍。現在新修的房子,結構比以前更好,都是雙層門,隔音效果太好,所以不多敲幾下,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見。
當王德發準備再敲幾下就準備回去的時候,里面房門開了。
「誰呀?」
「是我,是我!」
「誰?」
里面的人邊問著,邊往大門走。
開門的是老萬的哥哥,兩個人互相盯了一會,有那麼幾秒空白期,誰都不說話,怔住了。
「是我,王德發,老萬他哥。」
「哦,哦,回來了啊?來吧,進來吧。」
兩個人都挺尷尬的,王德發跟著老萬哥進了院子。屋子里熬著茶,老萬他哥看起來已經收拾好要出門了。
「都還好吧?」王德發把提著的雞蛋放在屋子里,緊張的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還好,老會計回來了就好啊,你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啊。」
「應該的,應該的,昨天下午回來的,天麻麻黑的時候,我去了趟後山,看了看了老萬,今過來也是好好的給你們說聲對不住,五年前走的時候,連個說對不住的機會也沒有。我是真的對不住老萬,對不住你們家啊。」
「老會計,過去的就讓過去,說這些還有啥用呢,人都已經沒了,從我弟的角度,你是真的不應該被原諒,可從公家的角度來說,你也受到了你該有的懲罰,以後就不提究了,不提究了。」
「剛在外面我還猶豫了半天,都不敢確定是不是你家,這房子修的好呢,進來也寬敞,啥時候修的啊。」
「快三年了吧,沒辦法,周圍家家戶戶都在修,不修都覺得在隊里抬不起頭,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你看看現在的巷子,哪一家子修房,都想方設法的給自己家多圈點地盤,地基、牆根都往外面偷偷地擴一點,一家擴個幾尺,家家都擴,現在走路都困難了。你是沒見冬天啊,都把自己家掃出來的雪往門口一堆,天氣少暖和點,雪一化,出個巷子就跟過河的一樣,都把這路叫濱河路著呢。」
「我就說以前這巷子沒這麼窄啊,隊里就沒人管嗎?」
「還管啥啊,管的都是沒有膽量把院子擴一擴的,也就那麼幾戶,誰還管他們啊,私自擴了院子的,當然不會自己去告自己吧。」
「哦,這樣啊,哎,你這院子沒把地基也往外擴擴嗎?」王德發好奇的問。
「老會計,看你這話說的,我家這院子可沒有啊,我修房的時候,我那吃公家飯的表哥還專門來了一樣,千囑咐萬叮嚀,一定不能私自佔隊里的地,不然要是查的話,他的飯碗就丟了,等會你去看,我家這院子就比隔壁鄰居的往里縮了大概有一腳多長啊。」
「我就開玩笑呢,剛在外面等你開門的時候,我看見了,我還想著是啥問題呢,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咋沒見你爹呢?」
「人老了,動起來也吃力,在里面炕上呢。」
「我進去看看。」
「行,看吧,話也說不成,估計連你是誰也認不出來了。」
王德發跟著老萬哥哥進了套間里的屋子,屋子里簡簡單單的,一個炕,炕上放著個小桌子,老萬他爹躺在炕上,人已經老的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
「爹,以前的老會計來看你來了。」老萬哥哥幾乎是對著他爹大喊。
老人家的反應,就好像是蚊子咬了一下,挪了挪身子,起不來。王德發走近,坐在炕邊拉著老人的手,老人家這才感覺到是有人在叫他,轉過臉看了看王德發,嘴里好像在說什麼,听不清楚。王德發看著他嘴唇的蠕動,猜測估計是在問︰「誰啊?」
「老爺子啊,是我,我是王德發啊!」王德發把嘴貼近老萬爹的耳朵,大聲的喊著。
老萬爹嘴角流著口水,像極了激動的哭了的樣子,實際上是滿嘴的牙都沒了,口水都含不住。老萬哥哥把桌子上的毛巾拿起來,給他爹把口水擦了。
還能說什麼呢,說啥也沒用,就權當是替老萬來看看他爹吧。五年前,這個老頭子得知傻兒子被活埋了,黑著天,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後山,五年後,就別說走到後山了,現在這樣子,翻身起來都困難啊。
歲月何曾饒過誰啊,安分守己也罷、作惡多端也罷,終究能帶給這個世上的就是那一聲啼哭,能從這個世上帶走的,沒有什麼。
待了一會,王德發就準備起身準備走了。老萬哥哥也不好催促,但忙活著收拾下地的東西,言外之意也很明白。
「你忙吧,我走了,好好照顧著你爹吧,一輩子是個老實人啊!真是對不住你們家了,我走了。」
「人老了都這樣,老會計,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有時間了,你就常來坐坐,有啥需要幫忙的,你盡管給我說,我沒本事,錢沒多少,但力氣還是有的。」
「行呢,那就謝謝你了,別送了,你趕緊收拾干活去吧。我走了。」
從老萬家出來,王德發不知道該去哪,這出來一趟,走一走就知道很多事情。他看著這家家戶戶翻修一新的院子,心里也多少覺得有點悲哀,這人到底是怎麼想的,王德發想不明白。多那麼一點地方,也大富大貴不了,又是何必呢,如果他還是這會計,這事會不會發生?一想到會計這事,王德發就想起了老陰陽家的老二,也不知道這會在不在家,既然已經出來了,也就不著急著回去,順便他想著去老陰陽跟前問問,這修房子,動土的黃道吉日。
王德發憑著記憶中老二家的位置,朝著他家走去。老萬他哥哥說的沒錯,凡是修了新房的人家,院牆確實都往外擴了。王德發尋思著大家肯定是這樣想的,可能是第一個修新房的人,動了歪腦子把地基和院牆往外擴了,也沒啥事,沒人管,逐漸的就傳開了,虧本的買賣不是誰都會做,但這佔便宜的事情,誰不會佔?別人能佔,為啥自己不能佔?別人佔了,無大礙,自己佔了,又能怎樣呢?真的是太可怕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話誰說的,一定是把人看了個透徹。
王德發停在一個漂亮的小二樓院子前,要不是老二家門前的這兩棵洋槐樹還在,他都不敢想象這就是他家。這兩棵樹已經有很多年代了,據說是老二的爺爺栽的,他爺爺也懂陰陽風水,這座院子隊里劃給他們的時候,門前也沒沒什麼遮擋,他爺爺看了看了,本想修一面牆當個屏風的,那時候能把兩間破房房修好住人就已經不錯,修一面牆實在是奢侈。後來就栽了這兩顆洋槐樹。而現如今,這兩棵高聳挺拔的洋槐樹,不僅是兩棵樹,還是過去和事實的見證。以前周圍的院子離這樹遠得很,看看現在,王德發一時半會分不清楚誰是誰家,但這兩棵樹周圍的院牆,是離樹越來越近了。
照這樣看,這小二樓的院子,鐵定是老二家了。
「可以啊,這小子光陰過的不錯啊。」王德發在心里感嘆著。
王德發正準備抬手敲門的時候,里面出來人,兩個人差點頭踫頭。
「老二?」
「老會計?」
兩人幾乎是同時驚訝的叫著對方。
「老會計,來,來,進屋,進屋。」
王德發被老二讓著進了院子。這比老萬家排場的多了。
「老哥,你坐,坐,我昨天听人說你回來了,還準備去看你去呢。」
「下午回來,出去轉了轉,回來也晚了。剛去了趟老萬家,覺得離你近,想過來看看,還真是踫了個巧。」
「巧就對了,你不來,我還尋你去呢。老哥,這幾年你可是受委屈了,回來了就好。來,喝點茶。」
「這轉著一路,隊里的變化是不是挺大的啊?現在這社會啊,快的很,稍不留神就活在人後頭了。」
「我看你這光景,鐵定是活在人前頭了啊,這小二樓修的好啊。花了多少錢?」
「這房子修下來也就六、七萬,看著是個小二樓,其實沒那麼大,後面半截院空著呢。」
「你這錢來的路數正著呢吧,可別學你老哥我啊。」
「那能不正嘛,看老哥你說的,絕對正著呢,還有一部分是我家老漢給人看風水攢的錢。」
「那就好啊,我也就是說說,會計的活現在干順手了吧?」王德發在老二跟前,多少有點底氣的原因,無非就是把自己當成伯樂了,有恩于老二,所以說話還稍微有那麼點硬氣、
兩個人寒暄著,聊著這幾年發生的事情,王德發心里也對著五年隊里發生的事有所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