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後生可畏

作者︰二子從周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除了葉溫叟,杭揚一帶還有侯敦夫、張秉道等與大蘇走得近的同僚。

這首詞是大蘇在為自己退休做打算,還拉著人家葉溫叟不讓進步,意思是說我已經準備退休後,奏請朝廷派我提舉杭州西南的洞霄觀了,到時候你再當杭州太守,咱們幾個同年都在西湖一帶,不知道會有多快活呢!

在給章惇的信中,大蘇洋洋得意地顯擺了自己的這個主意,因為章惇也是他同年好友,于是也慫恿他在太湖周邊置產。

章惇覺得這主意還真挺好,便給在吳江任職的佷子去信,讓他在太湖周邊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地,買一塊下來作為以後養老之用,他退休後要和幾個同年做鄰居。

還給蘇軾回信,詩中有一句「他日扁舟約來往,共將詩酒狎樵漁。」

結果佷子做事草率,就在自己管轄的吳江境內,給章惇物色了一塊。

這叫做「境內置田」。

如今朝廷對官員糾核越發的嚴格,因為極容易發生變相行賄和貪污,所以官員在治境內置田,也算是不法行為之一,兩浙路檢察司準備立案調查。

結果這頭豬申辯說那田是俺叔叫我買的,又不是我在置產,這怎麼能叫做境內置田呢?

仗著自己是章惇佷兒,態度還挺不好,對檢察人員囂張跋扈。

這下把檢察司都整樂了——哦是嗎?那這事兒我們真管不了了。

立即上報中央。

要說起來,這事兒本來可大可小,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此事尚未集議,章惇就被出中旨迅速外放了,高滔滔召回範純仁,坐了章惇的位置。

所以見到漏勺在四路都轉運司門口冒出腦袋,章惇指著漏勺對蘇油嚷嚷︰「太皇太後對你蘇家人就是偏心!我老章不服!」

漏勺莫名其妙,對幾人見禮之後,才對章惇說道︰「七叔我沒有招惹你吧?怎麼一來就沖我發火?」

章惇說道︰「說我老章的佷兒在吳江境內置田,你在廣州不是也搞了個方知味?」

漏勺明白了,到達鐘山時,他已經在老族叔那里看過邸報︰「叔啊,法有明令,是不得在境內置田,方知味是產而不是田,此其一。」

「還有,廣州方知味的產業,其經營收入我都換成了香料,作為舉子倉居養院等慈善設施的啟動資金,此其二。」

「除此以外我還在廣州弄了一艘漁船,讓劉河村的漁民可以去外海打魚,許他們積累錢財慢慢將我的股份置換出來,這是為他們尋到一門生計,順便讓他們守護蠔場,算是給他們扶持出一門產業。」

「這些在廣州都是有賬檔可查的,一分一厘都清晰明白。而且,漁船和蠔場,依舊不是田啊?」

「而廣州築堤圍出的幾千頃灘涂地,我可是一分都沒踫,留了部分做學田,此外盡數發賣給了老百姓。」

「你那佷兒說是幫你置產,叔你事先給你佷兒錢了嗎?他怎麼就這麼大膽子敢應承?」

「呂吉甫當年在蘇州買地,找當地富戶借貸,手續清晰明白都沒落好,你這佷兒如此行事,怪不得朝廷吧?」

「對了,叔你怎麼來大名府了?」

蘇油白了漏勺一眼,多機靈個小子,現在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叔給陛下內降指揮下了差遣,知定州,來和你家爹一口鍋里邊攪馬勺了。」

漏勺有些詫異︰「這麼快?沒有走中書門下?」

蘇油點了點頭。

漏勺又問︰「那誰接替叔的右相?」

王晦在一邊補充道︰「範堯夫範公。」

漏勺神色立刻變得凝重,站了起來︰「爹,七叔,王公,給你們告罪。我得立刻進京,陛下現在肯定心情不好,我得去陪著。」

蘇油和章惇都愣了︰「怎麼剛到就要走?」

漏勺說道︰「七叔不用擔憂,此次外放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行我真得走了……」

「等下!」章惇說道︰「話說清楚再走,不差這一點時候!」

漏勺躬身道︰「自打太後抱恙以來,陛下可曾出過中旨任免官員?」

蘇油和章惇都是搖頭,章惇說道︰「都是呂微仲召集兩府論議,然後上呈批敕。」

「這就是事有反常……還有,此次官家何故召範公而不召父親?」

「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章惇有些不明白漏勺的意思。

漏勺點頭︰「召範公當是太皇太後的意思,但是放七叔,當是陛下的意思。」

「父親,恕孩兒不孝,才一見面就要離開,所幸見父親身體康健,神色清明,不勝之喜。」

蘇油也明白了過來,說道︰「去吧,正事要緊。」

漏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章惇傻在那里︰「啥意思?你父子打什麼啞謎?」

蘇油站起身來︰「呵呵呵……我去廚房看看周小廚湯調得如何,章兄你在此稍待。」

說完也施施然向後廳去了。

章惇急了,站起身來︰「等等……」

王晦將他拉住︰「學士還請坐下來,老夫已經大致明白了,听我給你解釋。」

章惇做了下來︰「這父子倆都失心瘋了一般,王公你說。」

王晦輕咳了一聲,掩飾了尷尬︰「學士,若讓陛下自己選,範公和東翁之間,他會選誰?」

「自然是明潤。」

「那太皇太後,是更信任範公,還是更信任東翁?我是說,如果將陛下考慮進去。」

這話說得蹊蹺,不過章惇是做過宰執的人,轉眼就能明白。

要是蘇油非得在陛下和太皇太後之間選擇站隊的話,一定會無原則地選擇陛下。

而範純仁則不然,他只會選擇「道義」。

因此將陛下的因素考慮進去,那太皇太後就會更加信任範純仁。

也就是說,太皇太後讓範純仁復相,而沒有選擇蘇油,是要用他做一些連陛下都得防範著的事情。

再聯想到她老人家的病情,章惇悚然而驚︰「太皇太後……她在安排後……」

「學士慎言!」王晦趕緊制止。

章惇驚得臉色煞白︰「這個……這個……」

王晦意味深長地看著章惇︰「而陛下放學士出來而不是放呂公,意思應該清楚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高滔滔去後,呂大防就是山陵使,範純仁的使命則是為高滔滔身後名譽保駕護航,而趙煦親政以後,也絕不可能讓這二人留在朝中。

按照蘇油定下的去相法,呂大防的年限也到了。

所以這個時候放章惇出來,目的就是為了保全他,等事情過去之後,必然會重新啟用。

這就是現在這個敏感時刻,朝廷不召蘇油,且外放章惇的根本原因。

人情,高滔滔要留給趙煦來做,趙煦親政後的宰執,高滔滔要留給趙煦親自任命提拔。

都是人精,一點就透。

章惇回想起趙煦那張撲克臉,想起自己幾次在朝堂上情緒激動,被趙煦敲鐘制止的情形,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莫名其妙就簡在帝心了?

雖然匪夷所思,然而推究下來,這可能性極大,否則自己這次不經正常流程,小題大做地被外放,對如今已然規矩井然的朝廷來說,就實在太難以解釋了。

想到這里,章惇忽然想到漏勺的反應,這娃,反應竟然比我和明潤兩個老江湖還要快,進門幾句話就明白了真相?

現在的趙煦肯定很悲傷,漏勺作為趙煦從小的玩伴,當然要第一時間就趕到他的身邊去陪伴。

章惇看著王晦,這個發現,甚至比知道太皇太後病重難起,比知道自己簡在帝心,還要讓他震驚。

王晦也看著章惇,其實他心里同樣也很震驚,過了好半天,才說出四個字︰「後,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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