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戴著向往濾鏡的辛棄疾

辛棄疾,辛棄疾。

詞中之龍。

懷著與霍去病一般理想的的龍。

可惜,他遇人不淑。

霍去病遇到了漢武帝,辛棄疾遇到的卻是完顏構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可此時的他,還是那麼的年輕啊。

這頭大青兕放棄家財和前途,放棄一切南歸,只要給他機會給他軍隊,他是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業的。

他能用五十人闖入敵軍大營把叛徒捉住再全身而退,這等膽魄,遍尋當世又有幾人呢?

整場宴會上,除了自己,只有辛棄疾保持清醒,這讓蘇詠霖覺得應該給辛棄疾一個機會。

而且,他和趙玉成一樣的年輕。

晚宴之後,喝的酩酊大醉的義軍將領們踩著輕飄飄的步伐離開了縣府,辛棄疾本也想隨著人流離開縣府,不曾想卻被蘇詠霖的親兵叫住了。

「蘇帥請您留步,想與您單獨交談。」

辛棄疾覺得奇怪,不過還是點頭答應,跟著親兵往縣府後院而去,看到了坐在後院小亭子里的蘇詠霖。

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納兩三個人的樣子,亭子里點著燈,亮堂堂的,中間的石桌上放了幾樣小菜,一壺酒。

「幼安,請。」

蘇詠霖見辛棄疾來了,微笑著請辛棄疾坐下。

辛棄疾拱手一禮,隨即坐下。

他身材高大,身體雄壯,頗有猛男風範。

就算坐在石凳上不曾戰斗,蘇詠霖也能感受到這軀體內隱藏著的巨大力量。

「蘇帥叫我來,有何事吩咐?」

「沒有事就不能請你來說說話嗎?」

蘇詠霖笑著為辛棄疾斟滿一杯酒。

辛棄疾謝過,低聲道︰「眼下的局勢,還遠遠不能算是沒有事吧?」

這樣說著,辛棄疾看著蘇詠霖的表情。

蘇詠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壺,點了點頭。

「的確,眼下是多事之秋,遠不能算沒有事情,就算是眼下,我也是剛剛才命令身邊部下清點城中武庫所得,準備給軍隊全員換裝,裝備上精良的鎧甲、長槍和長刀。

不過夜晚之所以漆黑一片,就是為了讓我等在黑夜之中做一些白天做不到也無法安下心來去做的事情,比如休息,如果黑夜中不能休息,白日里又如何為了光復中華而奮斗呢?」

蘇詠霖笑著,向著辛棄疾舉起酒杯。

辛棄疾抿了抿嘴唇,隨即點了點頭,舉起了自己的酒杯。

「蘇帥所言極是。」

說罷,兩人踫杯,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放下酒杯,蘇詠霖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幼安今年才十八歲,怎麼會想到要舉兵起事追隨光復軍呢?幼安家中長輩支持幼安這樣做嗎?」

「在下年幼喪父喪母,是祖父撫養長大,不久之前,祖父也去世了,所以目前,在下孑然一身,別無牽掛。」

蘇詠霖一愣。

「當真?」

「當真。」

辛棄疾很淡然地說道︰「蘇帥,在下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別無牽掛,得知光復軍之事便決定起事,變賣家產招兵買馬,已然決定與金賊不死不休。」

蘇詠霖沉默了一會兒,看著辛棄疾,忽然笑了出來。

「你與我一樣,都是年幼喪父喪母,被祖父撫養長大,祖父去世之後,便孑然一身,別無牽掛,于是變賣家產招兵買馬,決定造反。」

辛棄疾有些意外。

「在下與蘇帥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如此相像,我都覺得驚訝。」

蘇詠霖笑了笑,開口道︰「大抵正是如此,我二十,你十八,我們才能在這里喝酒,做著造反這種事情,否則你我這種年紀,應該是在家中長輩的安排下結婚生子的年紀。」

辛棄疾一想,覺得也是如此,便放松心情微微笑了出來。

「的確如此,若非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又如何能在這般年歲便起兵造反呢?」

想通這一點,再看著蘇詠霖,辛棄疾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親切感。

「這話也不盡然,如你我這般的人,我相信並不稀少,但是做出此等翻天覆地事業的人,卻只有你我,這不僅要看家族,也要看個人。」

蘇詠霖又給辛棄疾倒了一杯酒,嘆了口氣說道︰「若非懷著對金人徹骨的痛很,就算身世不幸,又如何能奮起反抗,不惜性命呢?幼安,你說是嗎?」

辛棄疾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那幼安為何對金人如此痛恨呢?我听說,幼安在這歷城縣可並不是寂寂無名之輩。」

蘇詠霖的問題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辛棄疾帶著縣令和守將的腦袋作為投名狀加入光復軍,本身的意志和堅決程度已經超過絕大部分參加起義的地主鄉紳,而蘇詠霖卻又听說辛棄疾是官宦子弟,在本地很有些聲望。

他很想知道辛棄疾對金人徹骨的痛恨是從何而來。

辛棄疾聰慧異常,一听就听出了蘇詠霖的言外之意。

「在下的確不是寂寂無名之輩,蘇帥,故祖父是金國官員,官至知開封府,地位並不低,在下年幼時便進學,還曾兩次參加科舉考試,最近一次就在去年。」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舍棄大好前途,舉兵反金呢?考上科舉做了官,人生便大不同。」

蘇詠霖詢問。

辛棄疾聞言,捏緊了拳頭,臉上浮現出了堅定的神色。

「因為我不是金人,我是漢家苗裔,華夏兒郎,金人以異族臨中原,犯下無數殺孽,強佔中原,以致中原陸沉,我輩中原兒郎被迫長于金國,為蠻夷所治,實乃奇恥大辱!

金人以異族臨中原,對我漢人百般防範、凌辱,肆意打殺,全無顧忌,我兩次北上參加科舉考試,名為考試,實為奉祖父之命赴燕雲之地觀察地勢、考察民俗,為將來推翻金廷收復中原做準備!」

蘇詠霖眯起眼楮。

「這……」

「祖父受累于家業和家人,無法南下,只能忍辱負重出仕金賊,雖然如此,祖父一日不曾忘記自己是漢家子民,未嘗有一日心甘情願為金賊做事。

自我記事起,祖父就告訴我,我與金賊不是一路人,我們是仇敵,是生死大敵,現在雖然身陷金國,但終有一日,我要迎回故國,為故國收復中原,讓漢家天子重歸中原!」

辛棄疾握緊拳頭,臉上滿是堅毅之色。

「祖父臨終前握著我的手,告訴我絕對不要忘記我是漢人,絕對不要忘記中原淪陷敵手,必須要收復中原,迎回漢家天子,此生此世,都要為此而奮戰,否則我便不是辛氏子孫!」

蘇詠霖聞言愣了一陣,少頃,微微嘆了口氣。

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辛棄疾的祖父,讓蘇詠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蘇定光。

那個曾經心心念念著要北伐中原卻最終沉淪為一代鹽梟的老人。

他們的生命軌跡不盡相同,但是蘇詠霖覺得他們心中的痛苦總歸是相同的。

故國崩毀故鄉淪陷,對于他們來說一定十分痛苦,他們也用自己的方法去奮斗過。

蘇定光參加過岳飛的北伐,辛棄疾的祖父則選擇把抵抗的意志傳承到下一代身上,讓辛棄疾代替年邁的自己去做點什麼。

可是他們最終都沒有等來中原光復的那一日。

蘇定光還好。

蘇詠霖覺得他應該已經看透了南宋小朝廷的無能與膽怯,所以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化身鹽梟縱情享受,順便小小的報復一下無能的宋廷。

辛棄疾的祖父沒有生活在南宋,不懂趙構,看待南宋可能還是戴著向往濾鏡看的,所以看不通透。

這種向往濾鏡,不曾經歷過趙官家統治的辛棄疾估計也是戴著的,所以他才看不穿南宋小朝廷無能與膽怯的本質,以及他們根本不可能重歸中原的現實。

辛棄疾說到動情處,十分激動的向蘇詠霖進言。

「蘇帥,如今我光復軍已然在山東東路佔據優勢,大好局勢之下,我軍應當立刻派人南下聯絡宋國,表示願意舉山東而歸宋,請宋國大軍北上協助光復軍。

如此後方穩固,我軍就能進一步發動北伐、西征,驅逐山東、河南、河北的金人,如此驅逐胡虜光復中華之目標就一定不是妄言,就一定可以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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