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二十七 無邊的絕望

成都朝廷初立,很多機構辦事人員都沒有齊全,很多權力都還沒來得及收歸中央,是地方代為執掌,所以這一時期,成都朝廷地方官員權力很大。

很多事情都是他們自己解決掉,而不是上報給成都朝廷等待朝廷的解決,包括財政和司法等很多事情都是地方自己解決,成都朝廷不過問。

感受到了自由的快感之後,地方官員們覺得他們的自由之心開始騰飛了,所以他們得到朝廷命令要求收手的時候,心下感到不滿,覺得朝廷阻礙了他們的自由。

平民的死活他們不在乎,他們只想把這群窮鬼下輩子和下下輩子的油水都給榨干淨以滿足他們的。

自古以來哪有不讓官老爺刮窮鬼的錢的道理?

朝廷頒布加征命令是十月,官員們聞風而動,立刻開搶,效率驚人,快速制造大量流民,讓人感嘆官僚系統唯有在這一層面上才能展現出超高的效率。

然而收手命令在十一月中旬頒布的時候,官員們卻是一拖再拖,一邊加快速度逼迫農民交稅,一邊封鎖消息,不讓農民知道朝廷的命令,以免耽誤他們掙錢,充分體現了官僚階層的執行力。

如此就拖到了十二月中旬。

蘇詠霖給明國定下了駛向星辰大海的未來展望之時,蜀宋政權的官僚們還在撈錢。

從洪武六年十月初到洪武六年十二月中旬,川蜀官員們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逼迫大量自耕農破產。

他們不僅搶農民的存款,還主動和當地豪強地主合作,雙方配合默契,操持起了傳統藝能,一邊逼迫農民交稅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一邊出面壓低價格購買土地。

農民們走投無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反抗,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大批量大批量的賤賣土地。

官吏們搶走農民家里的財產和存糧,豪強地主們搶走農民的土地,然後再給官府一筆回扣,雙方配合默契,你好我好,實現了雙贏。

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里,川蜀官員們成功在川蜀五路十數個州府之中制造了數以十萬計的流民,且隨著時間流逝,流民的數量越來越多。

但是官僚們並不在意。

對于官僚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抓緊時間撈一筆,其他的都不重要,誰敢攔著他們賺錢發財,他們就把誰當做敵人。

至于朝廷要求地方大戶停止掠奪農民土地和必須要建造粥棚施粥給農民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笑話,听著一笑而過,然後就當沒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地方官員和他們串通一氣,壓根兒就不會允許流民回鄉,這還在地方官府之間引起了一陣小摩擦。

很顯然的,流民們從自己家鄉出來,往別的地方去,在這個過程中,就有些地方屬于人口「淨流出」,而有些地方則是人口「淨流入」。

淨流入地方負擔太大,當地地方官得知朝廷命令之後很高興,立刻派人統計本地滯留流民的戶籍,準備喊那些地方的官府來接人。

但是淨流出地方官員滿口答應說著好好好,就是不見行動。

淨流入地方官員三番五次派人來問,他們都說好好好,明天就派人準備來接,但是過了好幾個明天,也沒見什麼動靜。

正是所謂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反復次數多了,淨流入地方官員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意識到那些該死的淨流出地方的同僚們是不會派人來接了。

他們最希望的就是這些流民死在外地,再也別回去給他們添麻煩,他們才不會出錢蓋粥棚施粥來養活這幫流民。

到時候對朝廷也有的說。

不是他們不接,而是那群流民已經死了,沒人可以接回來了,所以雖然他們非常難過,卻也不得不忍受。

這是絕對不能被淨流入地官僚們接受的。

死人多了,倒霉的是淨流入地,屬于給他人背鍋的行為,在這種事情上,善于甩鍋精于甩鍋也把甩鍋視作官途正事的官僚們是絕對不會含糊的。

于是他們一邊上表成都朝廷控訴那些淨流出地官僚,控訴他們逃避責任不來接人,一邊打算自己組織人手把流民給他們送回去。

護送什麼的當然不可能,調遣人手發給兵器,用暴力手段將他們驅逐出自己的轄境內就算是最好的「送人」手段了。

而這件事情也被成都朝廷得知。

趙不息大怒,下詔要求淨流出地官員必須要把人都接回去,並且立刻派出御史前往監督,誰敢不接人,當場免職。

淨流出地官員無奈,一邊痛罵淨流入地官員不做人事,一邊上表爭辯,然後準備花錢賄賂御史。

賄賂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總比安頓幾千人上萬人要便宜得多。

朝廷那邊隨意糊弄一下就過去了,真要把流民全部接回來,幾千幾萬張嘴巴可糊弄不過去,那是要真金白銀往里砸的。

這筆經濟賬他們還是會算的。

官僚們你來我往斗的開心,各種針對成都朝廷做決策干預,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這件事情上,算盤打的震天響,卻絲毫不曾在意過被他們踢皮球似對待的失地農民們。

農民們無法留在避難地,被暴力驅趕離開之後,絕望的發現任何一個縣都不接納他們,到處都有凶殘的武裝隊伍驅趕他們,把他們趕來趕去,連牲口都不如。

有些停留在荒野之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有些被迫回到原籍,卻發現原籍對他們的防備更凶殘,看到了就上來毆打、驅趕,決不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

這天下雖大,卻好像什麼地方都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他們仿佛不屬于這片天地、這個時代。

于是乎,在洪武六年的寒冬與洪武七年初春這最寒冷時節,在這寒風瑟瑟之際,流落在外的川蜀失地農民成批成批的餓死、凍死。

一列流民隊伍從一個縣走到另外一個縣討飯吃的過程中,就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凍餓而死,距離再長一點,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凍餓而死了。

隊伍走著走著就有人一頭栽倒,再也沒有爬起來過,有親人還活著的多少還有人圍著尸體嚎幾聲,沒親人的,尸體直接就被推到路邊。

也沒人看,也沒人管,就這樣等著開春,尸體會慢慢腐爛,做一只孤魂野鬼。

川蜀之地雖然說素來有著濕熱的氣候,但是入冬和初春時節,該冷還是冷,錐心刺骨的冷。

身著單衣、沒有糧食可以吃的流民們大量大量的凍死,根本看不到任何一點點希望,任何一個地方等待著他們的都不是溫暖的房屋和濃濃的菜粥,而是凶狠的武裝人員和堅硬的棍棒。

他們終究還是陷入了無邊的絕望之中。

但是如此對待他們的武裝人員和官僚們或許忘記了,人在絕望的時候不僅非常淒慘、可憐,也非常危險。

物理意義上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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