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丑人多作怪

魚淵學府里有一顆五百年的香樟樹,郁郁蔥蔥,扎根在斑駁東牆旁,學子們喜歡在這里溫書,而此刻顯得很是空寂。

檀香木制的桌椅擺在樹下,常祭酒把糕點盤放置其上,微微後仰坐著,輕笑抬手讓姜望坐于對面,說道︰「你的名字,我確已很熟悉,真正見面,反而跟我想象中不同。」他雖曾注視渾城,看到姜望,但也只是瞥了一眼,僅僅認得臉罷了。

姜望沒有第一時間搭話,因發現神國力量至今都還未曾散去,很顯然,是力量變得更持久了,這是極好的事情,他終于可以理直氣壯的說自己很行了。

常祭酒皺眉,說道︰「你好像對我有什麼意見?是在想著蘇凌夷的事情?無需抱有戒備之念,我目前不會對你怎麼樣,只是有些問題想跟你聊聊。」姜望回神,側目看到東殿長廊一閃而過的杜言若,微微眯眼,笑著說道︰「祭酒大人誤會了,我剛剛只是沒听見,敢問祭酒想跟我聊什麼?」常祭酒示意桌上糕點。

姜望拿了一塊淺嘗,然後凝眉說道︰「有點甜。」常祭酒也吃了一塊,很是滿足,說道︰「世間酸甜苦辣,我終究更喜歡甜,人生總要活得甜一點,每日里苦大仇深,實在沒什麼意思。」姜望把糕點放下,笑著說道︰「祭酒是不打算計較蘇凌夷的事情?」常祭酒面無表情,說道︰「不要浪費。」姜望很錯愕,只能再把吃了一口的糕點拿起,前者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蘇凌夷確是我的真傳弟子,但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都沒能真正踏上修行路,雖表面上恬淡如君子,可實則相反。」常祭酒盯著姜望,後者有些遲疑,把糕點塞嘴里,前者方才又說道︰「潯陽候當年是陸玖客門生,而陸玖客是神都學府大祭酒,更是隋國前十之列的強者,雖弱于劍神,但確是魚淵學府當之無愧的至強。」

「因此,你也能算是魚淵學府的半個門生,我沒有理由讓你給蘇凌夷陪葬,已是澡雪境的你,是一千個蘇凌夷都比不上的。」姜望懵了。

幾個意思?怎麼說話的工夫,我就成魚淵學府的門生了?父親是神都學府的弟子,姜望卻是毫不知情。

他狐疑道︰「若有這層關系在,蔡棠古何必想方設法找我麻煩?」常祭酒答非所問道︰「你可知潯陽候為何離開神都來到苦檀?」姜望搖頭。

常祭酒輕嘆道︰「是因讓那位不喜,魚淵學府不會承認潯陽候的身份,蔡棠古僅是苦檀學府的教習,他自然不會知曉此事。」姜望懂了。

雖然常祭酒沒有直言,但那位是誰,想來是很清楚的。他聳肩說道︰「我爹是我爹,與我沒什麼關系,青玄署、武神祠都在爭我,你們魚淵學府再插一腳,若想借著我爹的事情,那祭酒大人怕是要失望了。」常祭酒笑看牆外山色,有白色的花瓣擦著牆頭草飄入,落在桌上糕點旁,伸手捏起,沉吟片刻,說道︰「潯陽候是一個名稱,它代表的並非一個人,你父親,你祖父,祁國皇室僅存的血脈,若非祁國崩滅,你祖父是最有望繼承帝位者,若至今日,你也該是儲君。」姜望眉頭緊皺,好可惜。

「但我沒想著與你親近,前諸國皇族後裔,不止你們潯陽一家,當年滿門慘死的魚王府,便是雎國皇室後裔,在那之前,諸國遺脈,都因各種緣由破敗,繼而斷絕香火,我若與你親近,無疑自尋死路。」風兒很是喧囂。

姜望心里有些發寒。他緊緊盯著常祭酒。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常祭酒笑道︰「有感而發罷了。」姜望冷笑道︰「我雖然也是第一次見到祭酒,但知祭酒極為低調,或許您真的不在意蘇凌夷的死活,可不代表您真的沒想過殺我,您想讓我因此番言論猜疑,埋下種子,與那位生嫌,當是狠毒的計策啊。」常祭酒怔然,哈哈一笑,說道︰「你很會想嘛。」姜望認真說道︰「我只想好好活著,稍微強一點自然最好,有的危險,我願意,那便沒人能阻止我,甚至別人在背後推我一把,我反而會心存感激,可我不願,若有人在背後推我,那我肯定弄死他。」常祭酒凝眉思索,好難懂哦。

「你倒是很奇怪。」他徑直拿起一塊糕點,說道︰「就像你忽然向烏侯拔刀?」姜望沒說話,也跟著拿起一塊糕點,咬一口,又放回盤子里,揖手說道︰「告辭。」常祭酒看著毫不猶豫離開的姜望,又盯著那塊糕點片刻,莞爾一笑,喃喃道︰「有趣。」‘啪嗒’一聲,黑色的靴子踩到積水,姜望站定,淡然說道︰「跟著我作甚?」杜言若的身影出現,她注視著姜望的背影,沉默少許,說道︰「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姜望回眸看了一眼,說道︰「入洞冥境了?」杜言若輕咬著薄唇,說道︰「但依舊無法殺死你。」姜望笑道︰「你這輩子都沒可能。」杜言若神情淡漠,問道︰「我父親和子澄呢?」姜望朝前走,說道︰「我當你把他們忘了。」杜言若跟在後面,說道︰「我們握手言和吧。」姜望再次止步,回身看著她,說道︰「什麼意思?」杜言若說道︰「我反正也沒機會殺你,甚至可能真的這輩子都沒希望,我又何必讓自己活在痛苦里,你把我父親和子澄放回來,我們此生再不相見。」姜望盯著她,忽然笑了笑,說道︰「你這話可真有意思。」杜言若皺眉說道︰「我不會再想著殺你,你把我父親和弟弟放了,便兩不相欠,這樣對你我都好。」姜望嗯了一聲,說道︰「但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情,杜蘅和杜子澄或許對你很重要,可你想不想殺我,對我而言,根本沒什麼所謂,這場交易不公平。」杜言若面色難看,很快又變得蒼白,她顫著聲音說道︰「你想要什麼?」姜望向前一步,杜言若下意識後退,但等到前者再次邁步,她遲疑片刻,沒有退,而是閉上眼楮,說道︰「我可以給你。」姜望愣住,問道︰「給我什麼?」杜言若滿臉羞憤,

「明明心里清楚,還要問,你是在羞辱我麼!」姜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我清楚啥啊?

杜言若急促喘著氣,仿佛認命般,拽住姜望就走,是想把他帶回房間里,但姜望不理解啊,直接甩開,質問道︰「你到底想干嘛?」杜言若也很不理解,她看了看周圍,雖然沒有人,可終是明白了姜望的意思。

她只覺極其恥辱,腦海里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但剛剛分出勝負,要妥協的時候,姜望已經冷淡說道︰「簡直莫名其妙,杜蘅和杜子澄就在黑焰軍營地,你想做什麼,與我無關,別再讓我見到你。」姜望徑直離開。

杜言若愣在原地姜望最開始確實沒懂,但細想一下就能明白,雖然杜言若不丑,可也說不上多好看,跟鐵錘姑娘比都差遠了。

就算他再怎麼想著勾欄听曲,也不至于葷素不忌,何況目前身體依舊很虛,而且他真不在意杜言若怎麼樣,畢竟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與其糾纏不清,實在丟份兒。

神國力量變得持久,事實證明,僅是多了半個時辰。姜望拖著殘廢般的身軀回到殿內,仿佛已經被掏空。

劉玄命與駱峴山不知所蹤。蕭時年與鐵錘姑娘也不在。只有裴皆然坐在角落,阿空在另一側大快朵頤。

申屠煌相隔較遠,皺眉苦思著什麼。但最讓姜望意外的是,若水秋坐在阿空旁邊,正默默飲著酒。

姜望像是直接癱倒般,半躺下,好奇問道︰「若侍官剛來?」若水秋想著駱峴山的話,微微笑道︰「我在幫著魚淵學府的教習安撫百姓,但你拔刀斬烏侯的畫面我看見了。」姜望笑著擺手說道︰「一時沖動而已。」申屠煌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在劍神閣下出劍的時候逞能,真不知該說你勇氣可嘉,還是愚不可及。」姜望有點不悅,前面沒搭理你,你還沒完沒了了。

「申屠大人啊,有句話不知您听沒听過。」申屠煌挑眉,傲然道︰「什麼話?」姜望笑道︰「丑人多作怪。」砰!

申屠煌拍桌而起,羞憤道︰「姓姜的,欺人太甚!」姜望眸子驟冷,說道︰「叫你一聲大人是看得起你,申屠煌,別給臉不要臉。」雖然現在的姜望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但眼楮里閃現的殺意仍是讓得申屠煌心下一顫。

他沒有感覺到任何力量的壓迫,可那般眼神卻好似來自深淵,申屠煌忽然清醒了些,像是才想起來姜望是澡雪境的大修士!

他有些驚慌失措。不對勁申屠煌意識到了很嚴重的問題。

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無腦了?為何總是下意識想諷刺姜望?沒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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