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有魚(一)

申屠煌面色微沉,沒有揮刀,僅是朝著地面推出一掌,便把來襲的劍雪擊碎,掌風趨勢不減,覆蓋數丈方圓,惹來大地震顫,呈現更濃郁地雪霧。

雪霧無法遮擋申屠煌的視線,此前僅是沒來得及看清。凝視著那道瘦弱的身影,申屠煌難掩震驚且憤怒的情緒,

「是姜望讓你來的?他果然想殺我!」小魚在這里,姜望肯定也在。申屠煌四處搜尋著,卻沒有任何發現。

小魚雖然瘦弱,但其實該有的都有,她雙腿被雪掩埋,輕而易舉便拔了出來,抬眸看著申屠煌,說道︰「是我想殺你。」申屠煌視線重新回到小魚身上,眉頭緊皺,

「你為何想殺我?」小魚平靜說道︰「只是純粹想殺你。」申屠煌是覆滅魚府的為首者,別管里面牽扯著什麼,真正動手的就是申屠煌,她自然能看出公子此前有顧慮,那麼就沒必要跟申屠煌多言,只需將其殺死便好。

但申屠煌細細想來,答案便已昭然若揭。

「原來是你!」先前那股突如其來的殺意是因魚府而起,他懷疑姜望是跟魚府有著什麼關系,現在看來,真正跟魚府有關系的是姜望身邊的婢女。

申屠煌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他與人一道下山,若非有姜望幫忙,小魚不可能做到瞬間把所有人都帶離,可正因如此,姜望為了一個婢女殺他,是申屠煌怎麼都沒辦法理解的事情。

「姜望!你可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申屠煌環顧左右,厲聲喝道。躺在藤椅上的姜望,面無表情,他更在意神都會有什麼動靜,他沒有去過神都,甚至不知曉神都的方向,但國師曾數次尋覓他的蹤跡,便也讓他明白神都大概在哪兒。

很奇怪的是,他沒有察覺到絲毫被窺視的異樣。若非像夜游神說得那般,神都某人的視線並沒有敵意,僅僅是觀察此處,而非刻意把視線落在姜望身上,便因此難以感知,要麼就是神都根本沒有人在窺視。

姜望心生疑惑。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情?在申屠煌剛剛喊出姜望的名字時,小魚便微微下蹲,身影瞬間掠向高空,她沒有出劍,而是把所有氣息都凝聚在拳頭上,拳風破十丈,人未至,勢已到。

申屠煌因此來不及做出妥善反應。武夫的拳頭自然更盛一籌,只要目標明確,能打出比兵器更重的傷害,颶風將得申屠煌衣袍撕裂,他已經最快的做出防御,把能催動的黃庭都催發出來,沒辦法躲避的情況下,只能如此。

小魚再次握緊拳頭,試圖增強力道,機會難得,她需施展渾身解數。大雪驟臨!

拳氣沖霄!有魚騰空,拳勁化龍,直取申屠!雪霧席卷著,無數雪粒濺射,將得周遭植被摧毀,阿空躲在姜望的藤椅後面,而第一類元神擋在姜望前面,姜望仍能感受到小魚那一拳的威勢。

若是尋常洞冥境巔峰修士,在這一拳之下,將尸骨無存。但姜望的元神看得很清楚,申屠煌在最後時刻祭出了符,是六甲神符,能抵御六次洞冥境巔峰修士的全力一擊,也能抵御一次第四境巔峰武夫的全力一擊。

何況又有申屠煌自身的黃庭。姜望沒有相助小魚,只是看著。那一拳把六甲神符轟得粉碎,也把黃庭打破,申屠煌飛向更高空,如斷了線的風箏,摔落在數百丈開外。

雪霧彌漫著,使人眼前朦朧。小魚雙腳落地,踉蹌了幾步。她臉蛋被雪擦得通紅,又微微泛白。

那一拳毫無疑問是她的全力,因此她現在很疲憊,但在站穩後,依舊第一時間執劍走向申屠煌。

大雪紛飛,很快就把申屠煌徹底淹沒。他費力從雪中掙月兌,坐起身子,嘴巴里的鮮血滴落,將得白雪染紅,他輕咳了幾聲,面色發白的看著雪霧里模糊行來的身影。

申屠煌漸漸面部猙獰。他更在意的終究是姜望,使得小魚有機可乘,否則絕不會出現這種事情。

「魚符當年與魅孋糾纏,更讓百姓枉死,青玄署降妖除魔理所應當。」

「你能活著,該感到慶幸,我亦不會非得再殺你,畢竟錯在魚符,若非他傾全族之力反抗,當年也不會死那麼多人。」申屠煌凝視著雪霧里的小魚,沉聲說道︰「我能理解你想報仇的念頭,可若明知此點,依舊冥頑不靈,只會讓魚府香火徹底在這人間消失。」小魚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只是反問道︰「你怕了?」申屠煌冷笑一聲,說道︰「我講這些,的確有讓你罷手的意思,實則是可憐你,想讓你迷途知返,但我更想讓姜望清楚,他在幫你做什麼。」

「莫非是覺得魚府當年存在什麼冤屈?」

「呵,淒苦的復仇之人歷盡艱辛朝著高貴的人拔刀,在感官上貌似佔據道理,但這並非是說書人在講故事。」

「我不知你和魚符是什麼關系,當年事你又曉得多少?真相並非一腔熱血,你再是不願相信,真相始終都在那里。」申屠煌譏諷道︰「你們的行為,在我看來,是極其可笑的事情。」小魚面容冰冷,她想駁斥,但姜望的聲音及時響起,

「或許你所知的真相亦非真相呢?」申屠煌尋覓著姜望的位置,冷笑道︰「直至此刻,我大概也能猜出你的想法,若非堂堂潯陽候世子與自家婢女有深厚感情,便是因前諸國皇室後裔的身份。」

「先帝在位時,雖有一段時期對前諸國後裔打壓很厲害,但當今陛下仍是皇子時,便提出讓你們前諸國後裔子弟能無條件入學魚淵。」申屠煌瞥了一眼小魚,說道︰「魚符年輕時便在神都學府里修習,再往前推一輩以及後輩,陛下對待你們前諸國皇室後裔真是前所未有的寬厚,但不爭氣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

「每年都會繞過秋祭,從前諸國後裔里直接選拔人才,可直至今日,魚府里只出了一個魚符,給予你們更高的資源,盡數被你們浪費掉,包括其余的前諸國皇室後裔,全是酒囊飯袋!」

「最終魚符又做了什麼?你們又怪得了誰?」申屠煌盯著小魚,話則是對姜望在說,

「還有潯陽候,他比魚符更有本事,甚至是與陛下在神都一同長大的,兩人本該是君臣攜手,但潯陽候心思重,居然算計最信任他的陛下!」

「饒是如此,陛下都沒殺他,否則他哪有機會搬至苦檀,而你姜望,更是不會存在于這個世間!」姜望注視著申屠煌,他說得很是激昂,讓姜望都不免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搞錯了?

但魚府當年的事情確實有破綻,很多地方都無法邏輯自洽,申屠煌僅是執行者,在他的視角,這或許的確是事實。

而且自己父親如果有算計隋帝,隋帝又為何沒有趁機殺死他,而是讓其舉家搬離神都?

眼下是長平十四年末,潯陽候搬至苦檀的時候,現在的隋帝還不是隋帝,僅是一位皇子,是他當時沒有能力?

按照那個時期推算,先帝應該已經病重,是病了很多年才薨逝的。隋帝並非嫡長子,但既然能夠在先帝時期推出讓前諸國皇室後裔直接入學魚淵,哪怕是想籠絡前諸國後裔,助其坐上那個位子,也絕非是尋常皇子可以做到的事情。

姜望自能想得明白,隋帝的仁德是在身為皇子時期就開始了,沒有真正登上帝位,而且是在早年間,前諸國皇室後裔的能量是很大的助力。

先帝打壓,隋帝安撫,要說里面沒有問題很難讓人相信。因此在那個時候,不管隋帝有沒有能力,他確實沒必要殺死與自己‘情同手足’的潯陽候,反而仁德寬宥,更能抓住其余前諸國後裔的忠心。

魚府事件有問題是必然的,是申屠煌執行也是確鑿的事實,姜望這麼想著,忽然察覺來自神都的視線終于來到。

但姜望能認定,這道視線是因申屠煌提及隋帝才來的,視線的主人是國師。

姜望略有些緊張。申屠煌則有些驚喜。可讓人很意外的是,國師的視線僅停留片刻便消失了,就像曾經姜望提及隋帝那般。

沒等姜望反應過來,夜游神的聲音便在其腦海里響起,

「你運氣真的很好,否則真的花三年來換,就白瞎了,因國師的出現,讓得神國將此間封閉,他不僅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小魚和申屠煌。」姜望滿臉茫然。

他很快意識到某種問題,皺眉說道︰「所以在申屠煌提及隋帝前,神都真的沒有任何人在窺視我?」夜游神說道︰「按目前情況來看,是的。」姜望沒有理解。

總不能真是自己想差,隋帝從未想殺自己,甚至沒有想除掉前諸國皇室後裔?

但剛這麼想,姜望猛地怔住。他終于想起被遺忘的是什麼事情了。奈何海事件表面上結束了,但其實沒有。

判官仍在磐門壁壘前矗立著。神都得商議解決這件事情。那麼相比于此,姜望對隋帝而言,的確沒那麼重要。

自始至終,都沒有大物按照隋帝的吩咐凝視他,卻因申屠煌提及隋帝,讓得國師的視線出現,更因國師的強大,讓得神國緊急避險,這算什麼?

別的不說,姜望原想借此試探隋帝的念頭,變得毫無意義。申屠煌那番話是有對姜望造成些影響的。

可以說申屠煌僅是自我知曉真相,非是真正的事實,也可以說,那確是事實。

因姜望的猜疑終究只是猜疑,同樣並非確鑿的事實。神都有人窺視讓他很擔心,沒有人窺視,又讓他很顧慮。

想到常祭酒,想到魚府,再想到小魚。姜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以前無憂無慮,現在卻變得越來越喜歡胡思亂想。

他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拋開所有的問題,魚府事件里有破綻是真的。那麼隋帝的事情跟現在要不要殺申屠煌,其實沒有太大的關系。

他只需要確信魚府是否無辜,就能判定申屠煌的生死。沒有人窺視且無法窺視的情況下,姜望直接在申屠煌眼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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