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入夢者死

鄭捕頭微微嘖嘴,他能判斷出錢家沒有撒謊,但更讓人出乎意料。

「錢家小姐的死明顯不是意外,按照錢家人以及當初那個仵作的描述,除了落水這件事,死狀其實跟王遙騫沒什麼差別。」

「因她僅有稍微溺水的癥狀,但又並非死于溺水,只有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恰巧落水才能解釋。」

「王遙騫與錢家小姐竟是情投意合,甚至不願解除婚約,王遙騫雖是人人喊打的紈褲,可細細想來,王遙騫什麼都沾,的確沒有沾色。」鄭捕頭沉思道︰「由此可見,王遙騫反倒是鐘情之人,但是否這段感情里有第三人存在?我很懷疑,殺害兩人的是同一人。」燕瞰沒有說話。

鄭捕頭好奇問道︰「你有什麼想法?」燕瞰說道︰「既然是很明顯的問題,仵作也能看得出來,皆因錢家自己放棄,篤定是意外,才沒有立案,那麼錢家為何這麼做?」鄭捕頭正思考著,燕瞰又說道︰「如果錢家本身就有問題呢?」

「王遙騫死于近乎相同的手法,從里到外都沒有任何傷勢,錢家小姐是游湖時莫名死掉,但未曾徹底咽氣便跌落湖里,王遙騫同樣死得莫名,是一人所為的概率確實很大。」

「可錢家當初的反應,也彰顯著很大的問題,真覺得是意外也就罷了,明擺著並非意外,卻將其定為意外,不讓鎮守府再介入,代表著什麼?」鄭捕頭眉頭皺得很深,說道︰「我們施展渾身解數,仔細盤問,錢家人確實沒有絲毫撒謊的跡象,要說上至家主女眷,下至奴僕皆是城府極深,未免太夸張了些。」燕瞰說道︰「我有預感,這會是一起只要破獲便能驚動整個苦檀的大案。」晝夜仍在糾纏著,最終白晝會取得勝利。

天色因此又明亮了些。鄭捕頭是第二境巔峰的武夫,而燕瞰其實只是普通人,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剛剛開始接觸百日築基的行階段,諸竅皆未通,第一竅僅有隱隱要沖破的跡象。

所以姜望和小魚哪怕離得再近,他們也難以察覺。姜望回想著燕瞰和鄭捕頭的話,王遙騫和錢家小姐的死確非魍魎或魅孋能做到,就算是幻象里溺水,也是真的溺水,都能在其身上體現出來,哪怕僅是溺水的表象,亦是真正溺水才會出現的。

普通人或許難以分辨清楚,但修士及武夫能清楚認識,不管境界有多低。

而即將化為魅孋的魍魎,的確反而比魅孋更能逃月兌,因普通的天師無法察覺,但需得很長時間才能使人死亡,死者生前本身會變得越來越虛,那是尋常醫者及仵作也能驗出來的。

終究很難做到毫無痕跡。姜望更不會相信,魍魎能瞞過夜游神。答案因此變得很難推敲。

如燕瞰所言,此案涉及到難以想象的問題。自有可能傳遍苦檀。如果姜望沒有遇到怪異的事情,僅是王遙騫和錢家小姐的死,其實能有很多值得懷疑的目標。

姜望感到有些頭疼。又或者自己變得更虛,跟王遙騫沒有任何關系?但來都來了,他得看一眼王遙騫。

沒有任何要避著燕瞰和鄭捕頭的意思,他牽著小魚的手,實則是小魚在牽著他,徑直掠過拐角,真正來到王員外府邸的大門前。

燕瞰瞄見兩道身影,他認出了曾在街上駕著馬車經過的小魚。鄭捕頭已經上前詢問,

「你們是何人,天未大亮,來此作甚?」姜望淡然說道︰「來尋個真相。」鄭捕頭狐疑道︰「你要尋什麼真相?」姜望看了一眼鄭捕頭以及正上前來的燕瞰,說道︰「你們可曾懷疑是妖怪作祟?」燕瞰凝視著姜望那張極其好看的臉,說道︰「若是妖怪,自會有妖氣,縱然有能內斂妖氣的妖怪,但我更懷疑是修士所為,你是普通人?為何連最普通的氣息都沒有?」鄭捕頭也在注視著姜望的臉,忽然驚聲道︰「莫非是妖!?」他是見過修士的,也清楚修士能返璞歸真,可想變得這麼好看,依舊有極高的難度,那已經超出他的認知,那麼思來想去,長得這麼好看,必是妖孽!

姜望很想懟回去,你才是妖孽!但小魚已經出手。縱然鄭捕頭有反抗,也是做無用功,直接就被小魚摁趴在地。

姜望看著面露怒容的燕瞰,笑道︰「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只是想看看王遙騫究竟怎麼死的,不管情況如何,這小鎮里怕是都隱藏著極可怕的怪物,我得把它找出來。」燕瞰皺眉說道︰「你到底是何人?」姜望沒有理會,想到睡一覺就變得更虛,又沒有半點察覺異常,難免背脊發麻,也就不在乎浪費幾張甘露神符,讓得元神出竅。

王員外府里充斥著哀愁。姜望以元神的視角觀察著每一個角落。沒有發覺絲毫異樣。

但由白布蓋著的王遙騫身上,姜望隱隱感知到一些不同尋常之處。那是妖氣。

很微弱很微弱的妖氣。亦是姜望從未感知到過的妖氣。夜游神的聲音響起,

「是夢魘。」

「就像魅孋一般,皆是魍魎所化,魍魎本就是燭神戰役期間的大妖殘魂,真正得以認識,便是化為魅孋或夢魘後。」

「但夢魘與魅孋不同的是,月兌離古舊器物後,夢魘依舊沒有實體,除非附著某人身上才會顯露妖氣,否則便是虛無的不可感知。」

「夢魘顧名思義,是擁有著魍魎無法企及的入夢能力,在夢魘的世界里,它堪稱不滅,因夢魘死在夢中,被其入夢的人也會死。」

「甚至澡雪境修士也難以擺月兌,意味著被夢魘盯上,必死無疑。」

「青玄署因此將夢魘視為妖王的品級,唯有澡雪境巔峰及以上大物,才能在被入夢後殺死夢魘自身不受影響,甚至澡雪境以上的更強者,能直接在夢魘出現的瞬間,將其抓住,不被入夢。」姜望即震驚又有所悟般說道︰「所以這便是澡雪境修士稀少的原因?」夜游神否定道︰「歸根結底,自燭神戰役再到漠章戰役後,登天的大門就已消失,修行的難度也變得更高,舊時修行境界繁雜,若純粹以同境來論,當世修行者要比舊修更強,可在更高的層面,便無法與舊修相提並論。」

「破入澡雪的難度頗高,能晉入者,皆是萬里挑一,夢魘雖殺死過澡雪境修士,但魍魎化為夢魘的條件也很苛刻,因此使得夢魘數量極少,便輕易踫不到,踫到的話,只能代表倒霉到家了。」

「夢魘可以隨時隨地讓人入夢,無需在人睡著的時候,王遙騫確死于夢魘,是真正在睡夢里死亡,且無比自然,外表就很難察覺到半點異常。」夜游神語氣變得有些沉重,說道︰「我沒有第一時間懷疑夢魘,是因哪怕是夢魘,在它入夢的瞬間,我也能發現,而且神國沒道理坐視夢魘襲擊你。」姜望面色陰晴不定,說道︰「所以讓我變得更虛的並非夢魘?」夜游神說道︰「神國沒有問題,若是夢魘,它肯定具備威脅你生命的力量,既然神國沒有抵御,那自然便非夢魘,可若是沒有實力威脅到你的存在,又怎會讓你變得更虛呢?」某種意義上,變得更虛確實沒有直接威脅到姜望的生命,可神國沒反應,夜游神也沒道理發現不了,弱敵有夜游神防備,強敵有神國防備,可謂把所有威脅都封鎖的很死,到底是什麼人或怪物能無聲無息的避開?

便也意味著敵人能輕而易舉殺死姜望,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這是相當恐怖的一件事。

姜望沉思著,說道︰「但我終究只是變得更虛,對方顯然沒有想殺我的意思,因魍魎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瞞過你,只能是別的東西,可就算沒想殺我,也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怎麼都是極大的隱患。」姜望又看了一眼王遙騫,說道︰「我沒發現他有什麼特殊之處,夢魘為何盯上他?錢家小姐想必也是死于夢魘,這里面究竟牽扯著什麼故事?」夜游神說道︰「夢魘數量極少是一回事,真正很難輕易踫見的原因其實是夢魘入夢也有條件,入夢本身沒有限制,是入夢的目標,夢魘不是什麼人都看得上的。」

「所謂目標便分為兩種,一種是王遙騫和錢家小姐生前就與夢魘有什麼牽連,算是自行招惹的夢魘,第二種其實便彰顯出夢魘的另一面,只對心存惡念且真正做了惡事的人入夢,某種意義上也算替天行道,雖然夢魘僅是以此為食。」姜望模索著下頦,喃喃道︰「這倒是有趣。」但既然夢魘與自己莫名變得更虛無關,姜望也就沒有刨根問底弄清楚王遙騫是為什麼死的,只是讓元神歸位,再把夢魘的事情告訴給燕瞰和鄭捕頭,便喚了小魚一聲,打算離開。

燕瞰卻突然說道︰「你是修士?」姜望微微頓足。燕瞰又說道︰「雖然你在我心里沒有洗月兌嫌疑,但我想請你幫忙,你說的夢魘我聞所未聞,哪怕自詡沒做過什麼惡事,可夢魘的標準又是什麼,無意踩死螞蟻算不算做了惡事?」姜望說道︰「我沒辦法判定是否為惡事,但應該沒在夢魘入夢的範疇里,它以此為食,就需要很大量的食物,否則夢魘就會變得很常見,具體底線在哪兒,我也很難說得清楚。」側過身來,看向燕瞰,姜望好奇問道︰「你既然對我有所懷疑,何必再找我幫忙?」燕瞰說道︰「若真是你口中的夢魘,那是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應付的,就算再多你一個敵人也沒什麼區別,反而能證實你的問題,如果你的確只是來尋所謂真相的,那麼有你幫忙,我總會多些勝算。」姜望饒有興致的問道︰「哪怕我的確有什麼嫌疑,你弄清楚,命也沒了,又有什麼意義?」燕瞰平靜說道︰「我也是在尋真相,縱然在路上死了,可只要找到了真相,對我便是有意義的。」姜望沉默片刻,說道︰「我有注意百姓的議論,王遙騫是很有可能被夢魘盯上的,等你找到錢家小姐是怎麼惹上夢魘的,再想辦法把夢魘引出來,我自會幫你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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