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秋祭 第八十一章 胸有溝壑裴皆然

渾城正門街道,行人如織。

裴皆然覺得有些晃眼。

她下意識想躲著走。

但想到要往鎮守府衙,得問路,她只能強迫自己,用兜帽把整張臉蓋嚴實,看著形形色色擦肩而過的人,她屢屢要開口,卻欲言又止,甚至在別人投來目光時,下意識躲避視線。

她愣在原地。

面對陌生人,尤其是滿街的陌生人,胸有溝壑,且是青玄署首尊位置有利繼承者的裴姑娘,面對問路這種小事,全身都在抗拒著。

要麼怎會在沒了引路人的情況下,但距離因象城很近,卻依舊花了好多時間才找到呢。

在神都青玄署里,她向來是閉門不出的,縱有任務,上街也是躲著人走,有時候甚至不顧神都規矩,直接以最快速度飛出城去,就像逃難似的。

因此,她經常跟驍菓軍打交道。

到後來,屢犯不改,就沒人再管她了。

在城門前提出要前往鎮守府衙,其實暗中有意想讓蔡棠古和東重陽陪她一塊,但那兩個憨貨沒能理解深意。

路痴的問題其實並非最重要的,神都的人皆當她清冷寡言,若是讓人知曉她實則‘不敢’跟陌生人說話,下任首尊位置的其他競爭者,便有理由將她踢出去。

畢竟未來堂堂首尊,對陌生人滿是恐懼,豈非笑掉人大牙?

也就是跟常祭酒很熟悉,蔡棠古也是魚淵學府的老人,是有過數面之緣的,她只需在必要時候說句話,其他時候保持沉默便是,但要主動跟陌生人說話,她得有一番心理建設。

正在她給自己鼓勁的時候。

街上忽然蹦出一只大蜘蛛。

妖怪蠃!

裴皆然眸子一凝。

面對陌生人的恐懼,此刻蕩然無存。

眼神里盡是凜冽殺意。

百姓亂作一團,扔白菜的,棄推車的,躲在首飾攤位底下的,或直接爬樹的,甚至有婦人差點把孩子扔了。

但緊跟著某處掠出一道身影。

攥著拳頭狠狠給了蠃一錘。

聲音沉悶,傳出老遠。

妖怪蠃竟是很人性化的露出了驚恐眼神,在看到一把大鐮刀出現時,它身形迅速變小,徑直便往地縫里鑽。

但沒等它成功,就被一腳踩住。

阿空蹲子,把蠃抓在手里,微微吞著口水,生氣道︰「再調皮,我就把你吃掉!」

以前妖怪蠃一直沒有恢復真身,根本不夠塞牙縫的,但此刻蠃試圖逃跑,阿空第一時間就想舉著大鐮刀,展現一下刀工,可惜蠃太慫了,極其遺憾的阿空只能威脅。

因沒有想到最好的烹飪方式,若蠃很調皮,她會忍不住,最終導致的結果會讓蠃壞掉的。

那樣就不鮮美了。

百姓們仍在瑟瑟發抖。

妖怪啊!

渾城里有妖怪!

高空忽然呈現姜望的臉,雲氣翻涌,露出一抹笑容,「諸位莫慌,那只是我家憨貨養得寵物,看著可怕,其實很溫順。」

百姓們抬頭看到姜望,頓時奉若神明。

上回這張臉出現,渾城百姓基本都在跪拜,隨即有鎮守府衙出面,指明了姜望的身份,縱然很多百姓都只知渾城里有位小侯爺,但未曾謀面,可歸功于鎮守府衙給姜望揚善名,又展現出神跡。

短時間里,姜望的聲望在渾城百姓心里猶如天高。

雖有百姓清楚修士的存在,但跟姜望展現出來的手段相比,修士就只是一個詞匯,尋常百姓哪懂得分辨,只道小侯爺便是住在人間的神明。

妖怪?

那也只是神明的寵物罷了。

百姓們如釋重負,隨著姜望的臉消失,便各自重新忙碌起來。

裴皆然僵在原地。

剛才的一幕發生的很快。

妖怪蠃正在發狂,然後就被一個小姑娘捶了一拳,緊跟著那張臉就出現了,百姓們轉眼便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甚至剛往前走了兩步,連兵器都未來得及亮出來。

看著消失在雲霧里的臉,裴皆然低喃道︰「想來此人便是常祭酒所說的身在渾城的澡雪境修士之一了。」

那般手段,莫說澡雪境修士,非同一般的洞冥境巔峰修士其實也能做到,看著花里胡哨,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實際上沒啥用處,無非是震懾敵人。

而且一張大臉,讓全城人都看到

只是想想,裴皆然便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太丟臉了!

此時阿空把蠃攥在手里,徑直跑向旁邊的飯館里,很快,就又提著一個大食盒出來。

這是本就點好的,妖怪蠃趁著阿空付銀子,對著美食垂涎欲滴的時候,悄悄逃走,但蠃終究有著無腦的稱謂,直接以小蜘蛛的形態隨便哪里一藏,阿空肯定找不著它,偏偏恢復本體,還要嘶吼幾聲。

阿空蹦蹦跳跳,一手攥著蠃,一手提著食盒,腦袋搖晃著,生活當真愜意。

許是阿空可愛里帶點憨又或是憨里帶點可愛,讓得裴皆然對待這個陌生人沒有恐懼感,所以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阿空頓時眯起眼楮,默默把食盒藏在背後。

她微微呲牙,做出凶狠的模樣。

好憨的丫頭。

裴皆然沉默片刻,說道︰「剛剛那張臉說你是他家的憨貨,你是跟著他來到渾城,還是他本來就是渾城人?」

胸有溝壑是兩層含義,裴皆然能成為青玄署下任首尊的有利競爭者,自是有著非比尋常的本領,除了資質很高外,更對細微之事有著極強把控,那仿佛是她天生自帶的能力。

哪怕第一次見到姜望的臉,哪怕姜望只說了一句話,她便直接發現了問題。

按照常祭酒所言,有妖怪襲擊渾城,然後出現兩個澡雪境的修士,將得大妖烏侯擊退,因苦檀澡雪境修士有限,懷疑是外來者,很合理。

但有些事情,並非合理便為真相。

就像她路痴,又恐生人,故刻意疏遠,很難接近,旁者只道其性格使然,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

若其中一位澡雪境修士,甚至兩者都是渾城人,苦檀格局勢必發生大變,且莫名其妙多出兩位澡雪境修士,也是很值得深究的事情。

哪怕明面上公開的澡雪境修士不意味著苦檀就真的只有這些人,肯定尚有低調或隱世之輩,但也因整個隋國的澡雪境修士都被青玄署記錄在冊,破境澡雪的陣仗很大,無法隱瞞,自很難有疏漏。

能避開青玄署的記錄,查無此人者,必有貓膩。

要麼犯了事,改名換貌,要麼是隕落,被青玄署劃掉,但後者終究也有記錄。

妖怪襲擊渾城的事情尚未傳至神都,常祭酒也並未親眼目睹渾城擊退烏侯的人,苦檀青玄署想來也沒來得及調查,不一定真的查無此人。

但若證實兩位澡雪境修士是渾城人士,便很有問題了。

裴皆然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阿空。

「他才是憨貨呢!」阿空很不服氣,心里嘀咕著姜憨憨,但她仍然把食盒藏得嚴實,根本沒有在意裴皆然真正的問題。

因此,裴皆然深呼吸,再次開口說道︰「他是渾城人?」

阿空點點頭,又搖搖頭,雖然姜望住在棲霞街,那里有一座侯府,但也不能說明他就是渾城人,因侯府好像是遷來渾城的,誰曉得姜望真正的籍貫在哪里。

裴皆然皺眉,點頭又搖頭的行為應是代表無法確定,但也側面證實,天上那張臉在渾城住了很久,卻又並非生在渾城,只要不是在妖怪襲城時才來,便依舊存在問題。

「他的名字叫什麼?」

裴皆然就像在審訊一般,此狀態下,她全神貫注,沒有任何恐懼陌生人的表現。

阿空很認真的想了想,那家伙姓姜,唔他叫什麼來著?

「他長得很好看。」

面對此般答非所問,裴皆然愣了一下。

覺得許是阿空察覺到自己問問題有異,故意不說,她當即轉換話題道︰「鎮守府衙在哪兒?」

阿空很興奮的一拍手,「這個我熟!」

她隨即面部微僵,連忙又把暴露出來的食盒藏在身後。

裴皆然若有所思,看來這小姑娘跟常祭酒一樣,愛吃。

但常祭酒不護食。

待得阿空指明方向,便蹦蹦跳跳跑了。

仍處在仿若查案狀態下的裴皆然,這次很果決的直接拽住路上行人,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問道︰「鎮守府衙在哪兒?」

「你嚇我一跳!」那位路人嘀咕著,「還以為你要劫我呢,把自己捂得這麼嚴實,看起來不像好人吶,但哪有壞人直接奔著鎮守府衙去的?是想自主投案,爭取寬大處理?」

想到此人怕是很危險,他慌忙指路,然後飛快逃跑。

裴皆然默默點頭,看來那個小姑娘沒有故意指錯路。

就算到鎮守府衙查問天上那張臉的身份,但護食的小姑娘應是意識到了問題,對方會有防範,不好直接登門。

若非事出有因,外來者要跨境,肯定要報備此境內青玄署,如果是苦檀人士刻意隱瞞破境澡雪的事實,且先不管是怎麼做到的,都肯定不願暴露。

以此為基礎推斷,因妖怪襲城,挺身而出,總該不是別有居心,但也不能直接否認這麼做是有目的的可能。

裴皆然認真思忖著,徑直往鎮守府衙的方向而去。

剛剛入城的蔡棠古和東重陽也目睹了姜望那張臉呈現雲層里,他們面面相覷,前者心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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