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域外小說集》

序言

《域外小說集》為書,詞致樸訥,不足方近世名人譯本。特收錄至審慎,迻譯亦期弗失文情。異域文術新宗,自此始入華土。使有士卓特,不為常俗所囿,必將犁然有當于心,按邦國時期,籀讀其心聲,以相度神思之所在。則此雖大濤之微漚與,而性解思惟,實寓于此。中國譯界,亦由是無遲莫之感矣。

己酉正月十五日。

略例

一 集中所錄,以近世小品為多,後當漸及十九世紀以前名作。又以近世文潮,北歐最盛,故采譯自有偏至。惟累卷既多,則以次及南歐暨泰東諸邦,使符域外一言之實。

一 裝釘均從新式,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切削;故雖翻閱數次絕無污染。前後篇首尾,各不相餃,他日能視其邦國古今之別,類聚成書。且紙之四周,皆極廣博,故訂定時亦不病隘陋。

一 人地名悉如原音,不加省節者,緣音譯本以代殊域之言,留其同響;任情刪易,即為不誠。故寧拂戾時人,迻徙具足耳。地名無他奧誼。人名則德,法,意,英,美諸國,大氐二言,首名次氏。俄三言,首本名,次父名加子誼,次氏。二人相呼,多舉上二名,曰某之子某,而不舉其氏。匈加利獨先氏後名,大同華土;第近時效法他國,間亦逆施。

一 !表大聲,?表問難,近已習見,不俟詮釋。此他有虛線以表語不盡,或語中輟。有直線以表略停頓,或在句之上下,則為用同于括弧。如「名門之兒僮——年十四五耳——

亦至」者,猶雲名門之兒僮亦至;而兒僮之年,乃十四五也。

一 文中典故,間以括弧注其下。此他不關鴻旨者,則與著者小傳及未譯原文等,並錄卷末雜識中。讀時幸檢視之。

雜識

安特來夫

安特來夫生于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初作《默》一篇,遂有名;為俄國當世文人之著者。其文神秘幽深,自成一家。所作小品甚多,長篇有《赤唉》一卷,記俄日戰爭事,列國競傳譯之。

迦爾洵

迦爾洵V.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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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一千八百五十五年,俄土之役,嘗投軍為兵,負傷而返,作《四日》及《走卒伊凡諾夫日記》。氏悲世至深,遂狂易,久之始愈,有《絳華》一篇,即自記其狀。晚歲為文,尤哀而傷。今譯其一,文情皆異,迥殊凡作也。八十五年忽自投閣下,遂死,年止三十。

《四日》者,俄與突厥之戰,迦爾洵在軍,負傷而返,此即記當時情狀者也。氏深惡戰爭而不能救,則以身赴之。觀所作《孱頭》一篇,可見其意。「茀羅」,突厥人稱埃及農夫如是,語源出阿剌伯,此雲耕田者。「巴伭」,突厥官名,猶此土之總督。爾時英助突厥,故文中雲,「雖當頭國特制之庇波地或馬梯尼銃……」

我們在日本留學時候,有一種茫漠的希望︰以為文藝是可以轉移性情,改造社會的。因為這意見,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介紹外國新文學這一件事。但做這事業,一要學問,二要同志,三要工夫,四要資本,五要讀者。第五樣逆料不得,上四樣在我們卻幾乎全無︰于是又自然而然的只能小本經營,姑且嘗試,這結果便是譯印《域外小說集》。

當初的計畫,是籌辦了連印兩冊的資本,待到賣回本錢,再印第三第四,以至第X冊的。如此繼續下去,積少成多,也可以約略紹介了各國名家的著作了。于是準備清楚,在一九○九年的二月,印出第一冊,到六月間,又印出了第二冊。寄售的地方,是上海和東京。

半年過去了,先在就近的東京寄售處結了帳。計第一冊賣去了二十一本,第二冊是二十本,以後可再也沒有人買了。

那第一冊何以多賣一本呢?就因為有一位極熟的友人,怕寄售處不遵定價,額外需索,所以親去試驗一回,果然劃一不二,就放了心,第二本不再試驗了——但由此看來,足見那二十位讀者,是有出必看,沒有一人中止的,我們至今很感謝。

至于上海,是至今還沒有詳細知道。听說也不過賣出了二十冊上下,以後再沒有人買了。于是第三冊只好停板,已成的書,便都堆在上海寄售處堆貨的屋子里。過了四五年,這寄售處不幸被了火,我們的書和紙板,都連同化成灰燼;我們這過去的夢幻似的無用的勞力,在中國也就完全消滅了。

到近年,有幾位著作家,忽然又提起《域外小說集》,因而也常有問到《域外小說集》的人。但《域外小說集》卻早燒了,沒有法子呈教。幾個友人,因此很有勸告重印,以及想法張羅的。為了這機會,我也就從久不開封的紙裹里,尋出自己留下的兩本書來。

我看這書的譯文,不但句子生硬,「詰聱牙」,而且也有極不行的地方,委實配不上再印。只是他的本質,卻在現在還有存在的價值,便在將來也該有存在的價值。其中許多篇,也還值得譯成白話,教他尤其通行。可惜我沒有這一大段工夫,——只有《酋長》這一篇,曾用白話譯了,登在《新青年》上,——所以只好姑且重印了文言的舊譯,暫時塞責了。但從別一方面看來,這書的再來,或者也不是無意義。

當初的譯本,只有兩冊,所以各國作家,偏而不全;現在重行編定,也愈見得有畸重畸輕的弊病。我歸國之後,偶然也還替鄉僻的日報,以及不流行的雜志上,譯些小品,只要草稿在身邊的,也都趁便添上;一總三十七篇,我的文言譯的短篇,可以說全在里面了。只是其中的迦爾洵的《四日》,安特來夫的《謾》和《默》這三篇,是我的大哥翻譯的。

當初的譯文里,很用幾個偏僻的字,現在都改去了,省得印刷局特地鑄造;至于費解的處所,也仍舊用些小注,略略說明;作家的略傳,便附在卷末——我對于所譯短篇,偶然有一點意見的,也就在略傳里說了。

《域外小說集》初出的時候,見過的人,往往搖頭說,「以為他才開頭,卻已完了!」那時短篇小說還很少,讀書人看慣了一二百回的章回體,所以短篇便等于無物。現在已不是那時候,不必慮了。我所忘不掉的,是曾見一種雜志上,也登載一篇顯克微支的《樂人揚珂》,和我的譯本只差了幾個字,上面卻加上兩行小字道「滑稽小說!」這事使我到現在,還感到一種空虛的苦痛。但不相信人間的心理,在世界上,真會差異到這地步。

這三十多篇短篇里,所描寫的事物,在中國大半免不得很隔膜;至于迦爾洵作中的人物,恐怕幾于極無,所以更不容易理會。同是人類,本來決不至于不能互相了解;但時代國土習慣成見,都能夠遮蔽人的心思,所以往往不能鏡一般明,照見別人的心了。幸而現在已不是那時候,這一節,大約也不必慮的。

倘使這《域外小說集》不因為我的譯文,卻因為他本來的實質,能使讀者得到一點東西,我就自己覺得是極大的幸福了。

一九二0年三月二十日,記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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