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東山莊疑雲(十二)

柳志遠卻是嗤笑道︰「你衫子上的破口若是幾日前便勾破了,這線頭必會往內縮回,你在看看如今破口處的線頭,仍是耷拉著,這分明便是幾個時辰前才破的,還新鮮的很吶。」

陳冰接著說道︰「知行說的不錯,兩浙路連落了兩日的雪,這屋頂上仍有積雪,我同知行一起上去看過了,上頭還留有不少足印,此事極易,只須將你鞋子月兌下,上去一比對便知真假。」

範有福無言以對,面對陳冰,也只是無力的張張嘴,憋了半天也說不上半個字來,陳冰冷笑一聲,說道︰「知你也說不出來個所以來,好好听我說罷。你上了屋頂之後,尋到窗口上的檐邊,掀起幾塊瓦片,用黑細線穿起瓦片,再把細線的另一頭綁在黑衣之上,將韓氏頭上的發簪,在黑衣上扎了兩個洞,連發帶洞用發簪串起,那首級自然就和黑衣綁縛在了一起。隨後人手執黑細線,將其繃直,便即蹲守在一旁。有福,我沒說錯罷。」

範有福仍舊一聲不吭,陳冰繼續說道︰「之後便是黑衣人擄走韓氏的那出鬧劇了。你人蹲守于窗口檐頂的側邊,我上去看過,那處正好是能見著窗口燭火的亮光的,範官人此時便在窗口修剪燭台中的燈芯,使得燭光變得忽明忽暗,這便是你二人事先約定好的暗號,你得了這暗號後,便松開了手中的細線,線頭另一處裹著韓氏首級的黑衣便垂下屋檐,在窗口急急劃過,由于天黑,且事出突然,造成了韓氏被人擄走的假象,首級流出的鮮血在劃過窗口時候滴落了兩滴,故而窗下會留有血跡。而你在收線之時,卻用力過猛,扯斷了一段線頭,還踩裂了一片瓦片,這些我和知行都在屋頂上尋到了。」說罷,從袖中把黑線線頭和碎了的瓦片取出放在了桌上。

範有福和範有壽二人面面相覷,卻不敢說話,範有福使了個眼色,二人一齊看向了範德廣,範德廣嘆了口氣,問陳冰道︰「陳家娘子也是細心了。哎,你是憑甚麼確定我並沒有被大火燒死的?」

陳冰轉而面對範德廣,說道︰「這便要從你計劃的第一步說起,嗯,那便是吳興功了。其實在遇見我和知行之前,整個事情你是安排吳興功去莊子上做見證的,按你的計劃,原本站在正堂窗下瞧見黑衣人擄走韓氏的應當是吳興功才是,只是你在湖州得知知行想要買院子時,便立時改變了主意,力邀我等去你的莊子上,讓和你自小更為親近的知行來做你的見證人。」

「之後便在莊子上同吳興功踫了面,也遇見了邀給吳興功唱曲兒的曲兒張,我當時就覺得曲兒張有些面善,不過屋中燃燭甚少,瞧的不是太清,便也沒放在心上。而知行與吳興功談的也頗為順暢,談完之後,我記得吳興功說︰「這曲兒張都他媽的唱的是些甚麼東西,這忒也難听了,方才若不是你二人進了屋子,我早趕他出去了,這範鹿鳴啊範鹿鳴,說是請我來听唱賺,我還以為請了路兒娘來唱曲,卻沒想到竟是這個曲兒張,呸呸呸,晦氣死了晦氣死了。」知行,我說的可對?」

柳志遠沒想陳冰模仿吳興功的語氣竟是惟妙惟肖,心中甚覺有趣,又覺好笑,可面上卻不露分毫,便點頭回道︰「正是。」

陳冰說道︰「嗯,那便是了。吳興功這話我起初並未放在心上,只道是你請的曲兒張並不入得了吳興功的法眼罷了。之後便是你所居的屋子起了火,範有壽和範有福搶出了你的尸身,從身形和衣著殘片來看,的確是你,那時我與知行亦是無所懷疑。直到回了正堂,我無意中尋到了你藏于正堂神龕中的那些地契房契之後,才猛然想起吳興功的那番話,驚覺你為何要請曲兒張這等不入流的伎藝人來給吳興功表演唱賺了。」

範德廣雙眉微挑,雙目緊盯陳冰,過了半晌,卻只說道︰「為何?」

陳冰說道︰「曲兒張是隨著範有壽一道出去的,按常理,範有壽定會帶著曲兒張回他的屋子。可之後在正堂時,範有壽卻道曲兒張並未回過屋子,被褥和茶水也未曾用過。那時我便有些懷疑,忽的,我想到了吳興功的那些話,才驚覺這曲兒張無論身形還是面相都與你十分的相似,此時,我心中竟也生出了一股可怕的念頭,懷疑燒死的並非範官人。在我想到這些之後,便同知行再一次查勘了你的尸身,我要證明這尸身就是範官人的,要以否定我心中原本的推測。」

說到此處,陳冰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哎,可是這尸身勘驗下來卻是萬分的失望。不錯,尸身渾身上下都燒的焦黑焦黑的,根本無法辨認。若範官人是活著的時候被燒死的,那定然會吸入大量的黑煙,死後喉管必然會有灼傷煙燻的痕跡,若是沒有的,則必然是死後被燒的。打定這一點後,我便讓知行切開了尸身的喉管,只見那喉管四壁光滑鮮紅,顯然,這具尸身是死後被放火燒毀的。彼時,我已明白,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便是範官人了,而眼前的這具尸身,只可能是那消失不見了的曲兒張了。」

陳冰看了眼範德廣,說道︰「直到我弄清這具尸身不是範官人之後,我才想明白範官人的動機是甚麼,也明白了他下一個目標又會是誰。」說著,陳冰從袖中拿出那一疊房契地契,說道︰「就是為了這些房契和地契了。」

柳志遠搖搖頭,嘆息道︰「鹿鳴兄,為了這些而戕害自己最親近的人,這樣做值得嗎?」柳志遠忽的想到自己為國壯烈的父親,想到自己此生再也無法盡孝,心中不禁一陣難過。

「哈哈哈哈」範德廣卻是一陣大笑,說道︰「可笑!子非魚,你怎知這老東西是我最親近的人?你怎知這老東西究竟是如何對我的!哼,柳志遠!你甚麼都不知道!就莫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柳志遠一甩衣袖,冷聲道︰「哼!不錯,我是不知,這是你的家事,我也不願知曉!可我知道,範叔是你親爹爹,韓氏是你繼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弒父弒母,連禽獸都不如!」

範德廣面色張狂,眼底充血,恨恨道︰「知行老弟,我在十一歲那年被他接回了吳江,這你是知道的。起初他對我是不錯,教我讀書,教我如何做買賣,教我與人說話的技巧。他常對我說,做人做事,若是看準了想好了,不管這事情做不做得,就一定要下手,晚了就是別人的了。我那時卻不以為然。可我的性子與他到底有些不同,我自小是外室生養,因而我從小便養成了謹言慎行的習慣,而他甚少來華亭看望我與母親,我與他之間自是有些生分的。在吳江範家,我這性子便有些不討他喜歡了。」

「與他相處時日越久,二人之間的矛盾便越深,做買賣的想法也是越來越不同,我主張穩字當先,一步一腳印,逐步拓展,而他卻想著一口氣吃成個胖子,整日想著的速速擴張,為此我同他沒少吵架。二人之間的話語便越加的不投機了。」

「這沒過幾年,他經不住寂寞,竟是起了續弦的念頭,我心中自然反對,可嘴上卻又說不出口。自那韓氏過門之後,他是越發的寵溺于她了。家中的事務也不再上心,買賣也逐漸的不再過問,我當是他要讓我做這個當家人,心中還暗自竊喜。」

「就在範德承出生後的百歲宴上,他竟當著眾賓客的面上宣布,以後這家全部交給他的小兒子範德承,這讓我極是驚訝,也極不給我臉面。當日強忍著心頭怒意,在百歲宴散去之後,尋他想問個清楚,可那老東西卻說我是外室所生,之前自己無嗣,只得考慮讓我繼承家業,就算外室,總也好過自己族內旁支。可如今自己的嫡子出生了,我這外室所生的野子便全然無了用處,他讓我以後安心助範德承打理好家業,不能虧待了他多年對我的培養。我自然不答應,可他卻說,自己已向眾人宣布了此事,已經眾人皆知,無從改回,且他給範德承取名一個承字,便要是他將來繼承家業的,若是我不

願意的,他一文不給,讓我滾回華亭,同我母親永不得再回吳江範家。我听後心中暴怒,就因為範德承他是嫡子我是庶子,一出生就能奪走我所經營的一切?這憑甚麼?!憑甚麼?!」

陳冰听了這話心中著實氣惱,她語氣極冷的插嘴說道︰「哼,說來說去,還是只能說你的命好,若範老先生不是你的爹爹,你還能過上如今這錦衣玉食一般的生活?哼,憑甚麼?憑的就是你身上的衣衫,憑的就是你居住的莊子,憑的就是手中的這些地契。別說是你經營得來的,這些都離不開範老先生對你的教導和提點,沒有他你甚麼都不是。你只記住別人的壞,可卻從沒想過他對你的好!你這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的行徑簡直是讓天下所有人為之不齒!」

範德廣被陳冰的這一頓搶白說的臉頰發燙,心中略略有了些愧疚之意。新

範德承不知何時被吵醒了,他做起身子,對四周幾人望了一眼,見都是陌生人,心頭有些害怕,又見範德廣站在外側,便女乃聲女乃氣的對範德廣說道︰「哥哥,這些人都在我房里作甚麼呀,哥哥,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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