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矮人山谷，回開拓站大樓的路上，胡安用大腦芯片搜索O博士。
他本能地覺得，索瑪留下的資料里應該有O博士的記錄。
果然，他找到了一篇O博士寫的文章，「O計劃」。
文章的保密等級居然是最高級別的「絕密」。
好在胡安是星球元首，達到了查看此類保密文件的級別。
他點開文件看起來。
「O計劃
編制者︰O博士
簡介︰人類發展需要大量具有一定技術實力的勞動者，完全處于蠻荒狀態的類人生物無法承擔這一角色，所以，有必要提升它們的科技水平。
但是必須警惕，防止類人生物的科技，最後發展到威脅人類統治的程度。
因此，從一開始就把它們往已經被證明為錯誤的科技發展方向導引，應該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方法。
為了驗證該方法的可行性，本計劃以美麗星球的矮人為實驗對象，以‘蒸汽朋克’為基礎，誤導其發展蒸汽科技。
同時，為了避免意外發生，在計劃的開始階段，直接向矮人提供大量的廢棄晶體，使其成為矮人蒸汽科技的核心。
這種以 烯為主體的晶體，完全依賴人工制造，是人類核能科技的基礎，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矮人的蒸汽科技發展到極限也不可能制造出來。
由此，通過控制矮人獲得的廢棄晶體數量，可以控制其蒸汽科技的發展規模。
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通過切斷廢棄晶體的供給，扼殺其發展可能……」
接下來是大量的數據、分析和論證，O博士詳細地描述了在他誤導下，矮人族的變化。
字里行間洋溢著他的得意。
在文章末尾，O博士甚至用了一句比較文藝的話作總結︰
「在人類的幫助下，矮人將會攀上陡峭的山峰，然後終其一生，在那里仰望星空。」
盡管已經是中午，太陽慷慨地把熱量撒在處于赤道地區的浮空車上。
但車里的胡安，還是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寒冷。
胡安把這篇計劃里，O博士對矮人們的冷酷，和矮人們、尤其是洛麗塔、對O博士不加掩飾的崇拜和感激，加以對比。
他忍不住吐槽道︰「這讀書人的心腸，就是歹毒啊！」
邊上正在看書的摩根接口道︰「你什麼意思？是你叫我多讀書的，現在又說這種話，坑我嗎？」
「沒說你，我是說……」
胡安突然打住，他想到摩根級別不夠，不可以得知「絕密」文件的內容，所以不能和他說「O計劃」的事。
他想了想說︰「你知道矮人們崇拜的O博士吧，如果有人說O博士是錯的，會怎麼樣呢？」
摩根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那矮人們會把那人給劈了。」
「如果是矮人自己發現，沿著O博士指導的方向發展有問題呢？」
「你是說他們的蒸汽科技吧，說實話，我剛接觸的時候也犯過迷糊，覺得這里面似乎有點問題。
「不過當時我讀書少，說不清楚是什麼問題。
「而現在看，矮人通過發展蒸汽科技，日子過的還不錯，所以應該沒啥問題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矮人發現自己的科技遇到了天花板，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進一步發展，會怎麼樣？」
「我沒想過，那時候我應該早就不在了吧，我干嘛要考慮那時候的事情？」
「這不是閑的沒事嘛，這一路上的風景都看過了，不聊天還能干嘛？」
「我可以看書啊。」
「你看什麼書呢，讓我瞅瞅。」
摩根通過大腦芯片發過來一個鏈接。
胡安點開，看到是一本名為《中世紀王者之路》的小說。
「我說摩根，這種書有啥好看的，都宇宙時代了，還看中世紀，有意思嗎，來聊天吧。」
「好吧好吧，有你在邊上嘮叨，我也看不下去了。」
「這就對了，摩根，你說，假設科技發展是往上爬，但是爬到山峰發現沒路了，會怎麼樣？」
「你說科技我不懂，但是爬山我熟。
「以前我爬新乞力馬扎羅山的時候，總以為爬的是最高峰，可爬上去才發現，前面還有更高的山峰。
「那就沒辦法了，只能下山，然後再從山腳開始往上爬。
「我猜，科技發展到天花板後，只能放棄，然後再從頭開始研究。」
胡安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或許這是解決這種困境的唯一辦法。
「但從頭開始並不容易，那是需要有大毅力的。
「一個人或許還可以做到，但一個種族，那就難了。」
摩根反對道︰「你剛才把科技發展比喻成爬山，所以我和你說爬山。
「但其實你這個比喻並不正確，發展新科技完全沒必要下山再上山。
「可以用現成的科技做基礎，再研究新科技，那就會像坐直升機一樣，嗖得一下，從這個山頭飛到另一個山頭。」
胡安搖頭︰「不，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已經發展到天花板的現有科技，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拖後腿。」
「怎麼可能？」
「打個比方，就說你看的那本中世紀小說吧，要是你穿越到中世紀，還帶著發展到天花板的科技，會怎麼樣？」
摩根臉上露出向往的表情︰「那還用說，當然是種田爆兵，用科技碾壓全世界，然後稱帝開後宮啦。」
胡安笑道︰「摩根，你這把年紀還開後宮，行不行啊？」
摩根面色轉為嚴肅︰「男人，不可以說不行。」
胡安給了摩根一個贊︰「行，你可以。
「不過我想和你說的不是這個，我問你，然後呢？」
「然後我成了千古一帝。」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的子孫遍布全球，我的名聲永垂不朽。」
「很好，很牛逼，然後呢？」
「還要什麼然後，我都已經永垂不朽了，還要什麼然後？」
「但是科技呢？」
「科技？科技當然是飛速發展啦。
「有我帶去的科技，研究就不會走彎路。
「或者就不需要研究，只要按我的吩咐就可以了，很快就能發展到現有的水平。」
「然後呢？別忘了我們討論的前提是你帶去的科技，已經發展到了天花板。」
「這樣啊，那我就吩咐手下全力研究。」
「已經到了天花板，連改良都做不到，還怎麼研究？」
「誰說改良了，當然是研究新科技啦！」
「你手下做不到的。」
「也是，之前都是按我吩咐，他們照抄，這些只會抄襲的磚家肯定不行。
「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大力發展教育，培養新的科研人員。」
「你拿什麼教育新的科研人員？」
「當然是讓他們多讀書啦。」
「讀什麼書？」
「嗯，小說肯定不行，得叫他們多讀些科技類的書。」
「什麼科技？」
「當然是現有科技，我又沒別的科技。」
「你覺得滿腦子現有科技的科研人員，能推翻現有科技，發展出新科技嗎？」
「應該，或許，大概可以吧。」
「好吧，假設真有研究員一邊接受現有科技教育，一邊做出了推翻現有科技的研究，那會怎麼樣呢？」
「會怎麼樣？」
「我們來打個比方吧，摩根，2+2等于幾？」
摩根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等于5。」
「很好，假設這就是你掌握的科技，那你的學生都會認為2+2=5。
「于是，在這個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科技，就是2+2=5的科技。
「要是這時候有科研人員說，2+2=4，知道會怎麼樣嗎？」
「會怎麼樣？改就是了，有什麼問題？」
「你所有的算法都遵循2+2=5的邏輯，突然改成2+2=4，那麼你原有的算法就崩潰了，基于原有算法的計算機系統、財務系統、以及所有和計算有關的系統都崩潰了。」
「我，那樣的話，我的帝國就完了！」
「是的，完了。」
「那可不行，我是千古一帝，怎麼能這麼完了！」
「所以呢？」
「把那個提出2+2=4的家伙拖出去斃了，維持2+2=5的現狀。」
「但現狀是科技發展到了天花板。」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相比我的帝國，天花板就天花板吧，只要能維持下去，為什麼一定要改變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那些享受現有科技帶來便捷的民眾，怎麼會甘心放棄現有的一切，從頭開始呢？
「所以，現有科技會成為新科技的攔路虎。
「它只允許沒有出路的內卷，不接受推倒重來的創新。」
「胡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聊這個，我覺得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會的，會發生的，如果一個科技基礎就是錯的，發展方向也是錯的，那它發展到極限後，就會踫到這個問題。
「那時候，恐怕就只能‘終其一生，在山峰上仰望星空’了。」